山风渐起,拂动草叶,发出簌簌轻响,似夜之低语。

“过目不忘,倒也难得。”

灵犀的声音在许云时识海中流转,清冷依旧,却难掩一丝讶异,“这整部《碧水诀》,千余字句,繁复图谱,你竟只阅一遍,便悉数烙印于心。”

许云时指尖尚残留着书页的微凉触感,心湖不起波澜。“世上无难事,唯心之所向,意之所专尔。”

“哼,说得轻巧。”

灵犀语带讥诮,“天资便是天资,非勤勉二字可以蔽之。寻常人便是皓首穷经,也未必能得其万一。莫将你的不凡,当作世间常理。”

许云时未再置辩。

天赋与否,于他而言,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他阖目,心神沉入识海,将那《碧水诀》的总纲、法门、行功路线,自首至尾,又默运了两遍。

字字清晰,图谱宛然,确已无半分错漏。

只是眼下,并非运功修行之时。危机四伏,强敌在侧,须得万分警惕。

正凝神间,灵犀的声音骤然绷紧,如弓弦急张:“来了!那女子追近,速用幻形佩!”

话音未落,许云时心念疾动。

体内残存不多的灵力,如涓涓细流,瞬息间涌向胸前贴身之处。

那枚温凉的碧绿玉佩微微一颤,漾开一圈无形涟漪。

石块之上,原本端坐的人影倏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唯有一只毫不起眼的玄色小蚁,正沿着石块的粗糙纹理,疾速爬行。

山风穿林,草木摇曳,如泣如诉。

夜色更深,唯有星月微光,洒落寂寥荒野。

一道身影踏月而来,步履急促,带起风声猎猎。

来者是那女子,名唤霓裳。

她身上仅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月华之下,肌肤若隐若现,透着异样的潮红。

此等形貌,若是寻常女子,早已羞愤无地。

然霓裳心头,此刻只剩一片冰冷的杀意。

若是被哪个不长眼的男子窥见她此刻模样,立时便取其性命,如此,便也无人得见了。

方才那灵力波动的残迹,便在此处倏然中断。

霓裳凝神感应,黛眉紧蹙。

人呢?

空山寂寂,唯余风声。

难道……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

那贼子,竟知晓此佩乃是幻形佩?

他已借此遁形而去了?

念及此,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与怒火,自心底勃然喷发。

幻形佩乃师门所赐,珍贵异常,竟被宵小所窃。

更可恨者,那《碧水诀》亦一同失落!

虽只是入门心法,却关乎宗门颜面。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她霓裳在碧波宗内,还有何立足之地?

师尊震怒,同门耻笑……种种后果,不堪设想。

越想越气,霓裳胸臆间似有烈焰焚烧。

眼中寒芒一闪,杀意凛然。

她素手轻扬,指尖灵光乍现,一点赤炎跳跃而出。

“贼子!我必杀你!”

一声低喝,虽无人听闻,却饱含无尽怨毒。

那赤炎迎风便涨,化作熊熊烈火,如赤龙狂舞,扑向四周草木。

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枯草遇火即燃,转瞬间,便成燎原之势。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亦映照出霓裳那因怒火而略显扭曲的容颜。

她似要将这方圆之地,连同那无处寻觅的贼影,一并焚为焦土,方泄心头之恨。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草木化为飞灰,焦臭弥漫。

无人知晓,就在那烈焰边缘,霓裳手中紧攥着的、那未来得及穿戴整齐的薄纱一角。

一只微不可察的玄色小蚁,正牢牢攀附其上。

蚁身渺小,与周遭的毁灭景象形成诡异的对比。

正是借幻形佩化作蚁虫的许云时。

他紧贴着那柔软微凉的布料,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冷眼旁观这场由他而起的无名怒火。

感受着身下织物的轻微颤动,那是女子因愤怒而难以自抑的反应。

火海在前,杀机在侧,他却心如止水,只待时机。

霓裳犹自站在火场边缘,望着眼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烈火过后,焦土之上,唯余残烬明灭,如鬼磷闪烁。

夜风过处,带起呛人的烟尘,草木的悲鸣早已止息,只剩下死寂般的空旷。

霓裳独立于这片亲手造就的荒芜之中,月华流照,映在她冰冷的侧颜上,不见半分暖意。

她静立良久,心神却在飞速计较。

幻形佩之能,确可幻化万物,然其耗用灵力,亦如江河决堤,非寻常修士所能久持。

那贼子盗物之时,悄无声息,修为想来不过炼体之境。

此等微末道行,催动幻形佩,恐怕只在瞬息之间便要灵力告罄。

如今,这般焚烧搜寻,又枯等片刻,仍不见其踪影。

想来,要么是那贼子趁隙早已远遁,要么便是已葬身方才那片火海,化为飞灰了。

霓裳心下,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区区炼体之辈,又能逃窜多远?被她这真火一燎,焉有命在?

思及此,她微微颔首,算是为这场追索暂画句点。

失物之恨未消,杀贼之念更炽,但眼下,线索已断。

她转身,步履依旧带着未尽的怒意,循原路返回那座村中院落。

院门虚掩,内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是那个被许云时随手击晕的丫鬟小翠,此刻已然转醒,正扶着后颈,委顿在地,泪眼婆娑。

霓裳瞥了一眼,眉心微蹙,却未多言,径直推门入内。

屋内陈设简朴,却比寻常村舍多了几分齐整。

她将那件沾染了夜露与草屑的轻纱随手掷在临窗的木案上,动作间,带落了一角。

正是那一角之上,附着着一只微小若尘的玄色蚁虫。

无人察觉,这只小小的生灵,随着那片柔软的织物,一同被带入了这方私密的女子闺阁。

霓裳走到妆镜台前,背对着那木案。

许云时,或者说,此刻化身为蚁的他,正牢牢攀附在轻纱褶皱之间,将周遭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一种奇异的视角,并非肉眼所见,而是以灵力感应周遭。

视野所及,是一片莹白如玉的肌肤,在朦胧的月色与残余火光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细腻得不似凡俗。

确是冰肌玉骨,亦是……粉雕玉琢。

纵然眼前春光乍泄,许云时心中却无半分涟漪。

非是他心如古井,实乃此刻形态所限,七情六欲仿佛亦随之淡去。

更何况,强敌在前,生死一线,岂容他有片刻分神?

他只是将自身气息收敛得愈发彻底,如同一粒真正的尘埃,静观其变。

感受着身下织物残留的女子体温与淡淡幽香,混杂着方才火场的焦灼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融合。

这女子,方才还如浴火罗刹,此刻褪去外裳,却也只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罢了。

许云时心念微动,将这景象牢牢记下。

霓裳很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衣裙,遮掩住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美景。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以及远处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光,眼神幽冷。

“贼子……”她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甘,“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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