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时体内初晋之境带来的激荡,已然平息,如百川归海,沉稳而浑厚。
炼体三重的气力,在四肢百骸间无声流淌,举手投足间,似有千钧之力潜藏,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筋骨皮膜,经过那番痛苦的锤炼与洗礼,更显坚韧凝实。
他正凝神体悟这崭新境界的微妙变化,灵犀那惯有的清冷之音,恰于此时传入识海:
“村中那个唤作石磊的,已鼓动合村丁壮,遍索林薮,搜寻于你。”
“你先前藏身的树根缝隙已被发现,虽则无人,然气味尚未散尽,恐为人所察。”
许云时心念微动,这麻烦,竟来得比预想中还要迅捷几分。
一味潜藏匿形,终非长久之策。
此地虚实未明,脱身之法尚无头绪,断不可坐困愁城。
思及此处,他不再耽搁,悄然起身,离开了这处暂避的石窟。
凭借炼体三重带来的敏锐五感与远超常人的矫健身手,他如夜枭潜行,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密林边缘。
足不沾尘,身不拂叶,朝着那灯火零星的无名村落,徐徐靠近。
夜色如墨,为其最佳屏障。
他寻得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伏身其后,将自身气息收敛至若有若无之境,目光越过摇曳的枝叶,投向那沉寂中的村庄。
恰于此时,夜幕下的寂静被一阵杂沓脚步与人声撕裂。
火把攒动,如流萤乱舞,映照出一张张粗犷而焦灼的面孔。
石磊,那身形壮硕如小山般的猎户之子,赫然行在最前列,身后跟着的,是村中几乎所有能拿起棍棒的丁壮。
灵犀的声音适时在许云时识海中响起,依旧是那般清冽,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
“来的倒是齐全,村中丁壮尽出了。修为嘛,乏善可陈,大多炼体一重,寥寥几个二重而已。”
她顿了顿,语气似有若无地添了一丝凝重:“这等境界,放眼修真界,不过是垫脚的基石。由二重想破入三重,非有水磨工夫与几分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资不可,多少人蹉跎一生,便止步于此了。”
“棘手的是那个石磊,”灵犀的声音转回,“炼体五重,气血鼎盛。以你如今这炼体三重的身板,挨他一拳,怕是真要如那山间顽石,碎成齑粉。”
许云时伏于灌木深处,身与暗影几乎融为一体,闻言只是眼帘微阖,心湖不起半点涟漪。
“你不惧?”灵犀似是有些讶异他这份泰然。
“惧怕,能让石磊拳头变软,还是能让我身形遁去?”许云时心念回应,言语间自有股沉淀下来的老辣,“无用之事,徒乱心神。”
“那便如何?”
“藏。”许云时言简意赅,“待时而动。”
前方,石磊那粗豪的嗓门已在夜色中炸响,咆哮怒喝,夹杂着对搜寻的呼喝指挥,声震林木。
“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贼厮揪出来!”
其声势之烈,宛若一头被触怒的蛮熊,狂躁的气息隔着老远,似乎都能扑面而来。
许云时甚至能想象,若是此刻落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注视下,下场定然凄惨无比。
这莽夫一身横练气力,此刻又被怒火催发,当真有几分一夫当关的凶悍。
许云时目送石磊那帮人出去搜人,自己则小心翼翼往村里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灵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石磊倾巢而出,正四下寻你,你反倒要入村去?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自蹈死地。”
许云时潜伏的身影未动分毫,心念却已回应:“所谓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此谓‘向死而生’,亦是‘灯下黑’之理。”
他顿了顿,续道:“众人皆以为,遭此搜捕,我必远遁山林深处,谁又能料到,我竟敢反其道而行,潜入这看似最危险的村落腹地?”
灵犀沉默片刻,似在消化他这番歪理,终是冷冷道:“听你这口气,倒也清楚自己如今是人人喊打的‘恶人’了。”
“名声好坏,于我何加焉?”许云时淡然应道,“活下去,才是万事根基。”
夜色深沉,村落如蛰伏的兽,灯火稀疏,难掩其间的寂静。
许云时猫着腰,身形融入暗影,如一道无声的轻烟,避开村口老槐树盘错的枝丫,悄然潜入这泥墙茅顶的聚落。
他动作谨慎,步履轻盈,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中的生灵。
一间间低矮的屋舍,在他眼中化为待探的宝藏。
“你这是……偷上瘾了?”灵犀的声音带着一丝费解,自识海传来。
许云时心念微动,纠正道:“非也,此乃暂借。”
“待他日我许云时腾达,定当十倍、百倍奉还。”
“你这说辞,倒是冠冕堂皇。”灵犀语气清冷。
他不再多言,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村民的屋舍简陋,藏物之处亦无甚巧妙。
不过片刻,他已寻得几处藏匿灵石的角落。
那些品阶低下的灵石,在凡人眼中或许珍贵,于许云时而言,却是此刻脱身保命的资粮。
他下手极快,不带一丝犹豫。
有时,屋中主人就在一墙之隔,鼾声甚至清晰可闻。
他胆大至极,敢在人酣睡之时,悄然翻动箱柜。
那咫尺之遥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一边是蒙昧的安睡,一边是清醒的冒险。
灵犀在旁观,只觉心弦紧绷,连呼吸都似要屏住。
然而许云时却泰然自若,指尖轻巧,动作行云流水。
他眼中无惧色,心中亦无波澜。
仿佛这深夜潜行、搜寻财物的举动,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常。
他冷静得,令人心生寒意。
一个时辰悄然流逝,夜露已沾湿了许云时的发梢。
他伏于一处断墙残垣之后,借着稀疏的星月微光,检点着方才的“暂借”之物。
布囊之中,已多了二十余枚灵石。
皆是些驳杂不堪的下品货色,灵气稀薄,光泽黯淡,勉强能入修行门槛。
于真正的修士而言,弃之如敝屣。
然于此刻的许云时,却是雪中送炭,续命之资粮。
除却灵石,尚有几株晒干的草药,似是寻常止血疗伤之用,亦被他一并纳入囊中。
聊胜于无。
“竟让你搜罗了这许多,”灵犀的声音在识海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终究化作一句,“算你有些手段。”
许云时并未回应,他的目光,已越过眼前层叠的茅屋矮墙,投向村落最深处。
那里,坐落着一处与周遭截然不同的院落。
并非雕梁画栋,却也脱离了泥墙茅顶的形制。
青石奠基,木料看来亦是经过细致打磨,窗棂之上,隐约可见几分简拙的雕花纹路。
屋顶覆着青瓦,虽有岁月斑驳,却远胜寻常百姓家的茅草。面积不算阔大,然在这贫瘠村落之中,已是鹤立鸡群,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此处,”许云时心念微动,“非是寻常村夫居所。”
他沉吟:“要么是村中耆老、头人之类的宅邸,要么,便是外来贵客落脚之处。”
无论是哪一种,其中所藏,定然远胜方才那些零散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