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已是两日之后。
许是那日大饼得了夸赞，符灵儿与二人的关系越发熟络。
一路上叽叽喳喳，不是缠着季白长问些东洲风物，便是拉着莫锦之说些宗门的趣事，偶尔还哼上几句不成调的曲子。
季白长倒是有问必答，莫锦之性子虽静，却也耐心，含笑听着，时不时点头。
符灵儿见莫锦之少言，便将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季师兄，你以前见过妖没？”
季白长一愣，脑海中忽然闪过那日狐妖的身影。
何止是见。
他甚至还和妖深入交流过。
“额...算是见过......”
符灵儿的好奇心又起，凑近了问道：“那妖怪是不是都长得很可怕？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季白长哑然失笑：“你都从哪看来的？”
“那是如何？话本上不都这么说的么？凶神恶煞，一口一个活人！”
“书上所说，未必便是真的，人心尚有善恶，妖，自然也有好坏之分。”
“难道还有好妖不成？”符灵儿追问，一脸的不信。
季白长尚未接话，一旁的莫锦之却开了口。
“自然是有的。”
“莫姐姐也见过？”
莫锦之摇摇头，语气却很肯定：“不曾亲见，但宗门下发的玉简中有载，受仙门庇护的妖物，不在少数，它们或有功于世，或与修士结下善缘，得以在特定山场安稳修行，不入邪魔道。”
“啊？玉简上都有写？”符灵儿有些讶异，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上面写的都是些枯燥的门规戒律，便没怎么细看......”
听符灵儿这么说，莫锦之微微侧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季白长，轻声道：“我起初也觉得枯燥，若非季师兄提醒，说宗门发放的玉简并非只有门规，让我多看看，我也不知道这些。”
她素来如此，季白长说什么，她都记在心里。
符灵儿眨了眨眼，看看莫锦之，又看看季白长，恍然道：“原来是季师兄让你看的。”
她心里嘀咕，难怪莫姐姐懂这么多，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
随即，她又想到关键处，追问道：“那照这么说，咱们这次历练的妖物，就是没有仙门编制，不管控的那种？”
季白长闻言，点了点头，接口道：“寻常妖物，多是懵懂精怪，未必会主动伤人，哪怕没有受宗门庇护，宗门也不会太过干涉。”
“可若没有在宗门登记，又敢随意出手伤人的，大多坟头草都长很高了。”
“......”
又行一阵，天色渐晚。
暮色四合，远山只余淡淡轮廓。
季白长脚步放缓，看了看天色，又回头望了望身后二人。
他如今炼气九层，昼夜不歇也能支撑，可莫锦之与符灵儿不过炼气三四层境，这般日夜兼程，终究是强人所难。
符灵儿脸上已有些许疲态，只是强撑着不说话。
莫锦之更是安静，唯有略显急促的呼吸，显出她并非如表面那般轻松。
“天色不早了，”季白长停下脚步，“赶了两天的路，今夜便在此处歇息吧。”
符灵儿闻言，眼睛一亮，松了口气：“早该如此了，走了这么久，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三人寻了处背风的缓坡，林木稀疏，视野尚可。
符灵儿寻了块干净的草地，毫不客气地坐下捶腿。
莫锦之没说什么，走到一旁矮树丛边，借着朦胧月色，仔细辨认，摘了些红彤彤的野果。
她先是取出些揉碎，喂了肩头那只寸步不离的小云雀，小家伙啾啾几声，很是亲昵。
而后，她才走到季白长身前，将手中用几片干净叶子托着的野果递了过去。
“季师兄，山里的果子，尝尝？”她的声音在夜色里很轻。
季白长伸手接过，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小手。
莫锦之似是微微一颤，迅速收回手，目光垂落，看着自己的脚尖。
“多谢。”
“莫姐姐偏心！”符灵儿在一旁瞧见了，鼓着腮帮子，很是不满，“怎么只给季师兄，我的呢？”
莫锦之脸颊微红，有些无措，低声道：“林子里还有，我再去摘些便是。”
“不用啦！”
符灵儿性子急，不等莫锦之动身，几步上前，伸手便从季白长手里托着的叶子上拈了几颗红果，“季师兄这么大方，不会介意分我几颗吧？”
莫锦之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只是望向符灵儿的眼神里，带了点气恼。
季白长笑了笑，又将几颗果子递向符灵儿那边，浑不在意：“自然不介意，尝个滋味罢了，你多吃些。”
符灵儿这才满意，将一颗果子丢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亮：“唔，还挺甜！莫姐姐你真厉害，这荒山野岭的，也认得什么能吃。”
“拜入仙门前，常独自上山采些花草药材，山里的野果，见得多了，自然认得一些。”
“拜入仙门前？莫姐姐以前是做什么的？”
莫锦之闻言，动作一顿。
夜风微凉，吹动火堆噼啪作响。
“我爹娘走得早，只留我一个人在城里，卖些花草，勉强糊口，市井艰辛，挨饿受冻，也是常事。”
符灵儿性子直，听得心头一揪，脱口而出：“那莫姐姐真是好运气！咱们宗门接引之人，大多只往各处福地或是王朝贵族里寻，很少会留意市井凡俗，若非如此，姐姐这水天灵根，岂不是要埋没了？”
莫锦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宗门接引的前辈发现的我。”
“那是谁？”
莫锦之抬起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安静坐在火堆旁的季白长。
那日昏暗巷道里的青色身影，仿佛又涌现在眼前。
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声音里也带上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是季师兄。”
“啊？”
符灵儿瞪大了眼睛，看看莫锦之，又看看季白长，满脸惊讶。
季白长适时开口，“我运气好，被凌霜师尊看中，师尊交代，让我随她上山之前，顺道再寻两位有缘人引入仙途，也是机缘巧合，在京城偶遇了莫师妹，察觉她身有灵根，这才......”
符灵儿听完，啧啧称奇：“这般巧合，倒真像是那些话本里才有的桥段。”
季白长瞥了她一眼，“世间事巧合本就不少，与话本何干。”
“怎么无关？”符灵儿不服气，掰着手指头数落起来，“《霸道师兄爱上我》，《冰山师兄的掌心娇》里头不都是这么写的？英雄救美，患难生情，最后不是结为道侣，就是相忘于世间，赚人眼泪。”
她越说越起劲，忽然凑近了些，贼兮兮地看着莫锦之道：“难怪莫姐姐对季师兄这般好，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在，要换做是我，被人这般从泥潭里拉出来，领上登天坦途，定然是要......要想着当季师兄的道侣，日日相伴才好呢！”
话音刚落，莫锦之的脸颊“唰”地一下红透，连带着白皙的脖颈都染上粉色。
季白长脸色一黑，抬手屈指，对着符灵儿光洁的额头便是一记：“胡说八道。”
他对莫锦之，更多的是一份怜惜与不忍，哪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更何况，这一世，他的心思，可都在师尊身上。
符灵儿捂着被敲疼的额头，嘴巴一噘，不依不饶：“哎呀！我才没胡说！打我干嘛！”
“你看莫姐姐，脸都红了，难道莫姐姐真这么想过？”
莫锦之本就羞得无地自容，被她这么一追问，更是手足无措。
“我...我...”
不等莫锦之辩解，季白长已伸手拿起一枚野果，不由分说塞进符灵儿喋喋不休的嘴里。
“唔唔！”符灵儿被堵了个正着，瞪圆了眼睛。
“吃还堵不住嘴。”季白长收回手，语气平淡，“锦之脸皮薄，你少逗她，况且，我心中早有归属。”
符灵儿费力嚼了几下，将果子咽了大半，这才缓过气，“诶？季师兄有心上人了？”
季白长闻言，目光微动，想起了凌霜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嗯。”
火光映照下，莫锦之垂了垂眼帘，落在膝上的手，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再抬眼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诶诶诶？是谁？”
“不该问的别问，夜深了，早些歇息。”
他扫了一眼犹自好奇的符灵儿，“你要是精力旺盛睡不着，咱们可以连夜赶路。”
“别！”符灵儿一听这话，赶紧摆手道：“我睡！我这就睡！”
说着，她麻利地从储物戒中取出条毯子，裹紧身上，寻了个离火堆稍远些的位置，躺下便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不说就不说嘛，凶什么凶！”
季白长没有理会，转头对莫锦之道：“锦之，你也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你修为尚浅，这两日的路程怕是劳累，我守夜便可。”
“嗯。”
很快，林间便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三人清浅规律的呼吸。
夜风吹过，带来远山的凉意。
符灵儿早已睡熟，呼吸均匀，偶尔还砸吧一下嘴，似乎梦见了什么吃食。
离火堆稍远些的阴影里，莫锦之蜷缩着身子，背对着火光和季白长。
季白长添了些枯枝，目光望向远方墨色的山峦轮廓。
那里是道德仙宗的方向，也是师尊所在之地。
这一世，自己最后会和师尊...走到哪一步？
季白长收回远眺的目光，又看了一眼熟睡的符灵儿和背对着自己的莫锦之，确认无虞，便继续盘膝打坐。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身后那片安静的黑暗里。
有人正默默饮泣，将初生的情愫与骤然的失落，一并咽回心底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