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若曦开口。
声音不高,却像清晨第一滴雨,落在安静水面,荡出圈圈涟漪。
“我醒来的时候,在家。”
她垂眸,指尖缓缓摩挲着水杯的边缘,像在抹去什么,也像在回忆什么。
“妆已经画好了,发丝打理得一丝不乱。我穿着剪裁合体的套裙,站在落地镜前,像是一场剧目的开场……只是演员还不知道剧本。”
她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像是用指腹拣出来的。
“我翻了翻包,从夹层里摸出身份证和一张名片。传媒公司,总监。那一瞬间,我不是觉得熟悉,而是觉得被安排。”
她抬眼扫过众人,目光淡淡的,像从水雾中望来:“我知道,这个“梦”应该和副本有关。”
“没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别墅门口。”
“司机敲点了门铃,我没回应,他也不催,礼貌地后退半步,静静等待。”
“随后我试探了他几句,大概了解他是我专人司机,负责载送我上下班。”
“我坐进车里。他启动了引擎,车开得很稳,一路无话。”
“到了公司——”
谢若曦话音低缓,像踩进一片未被惊动的雪地。
“我毕竟是总监,大家见到我都点头问好。我随口找了个借口,请个同事带我回办公室。”
她话锋一转,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杯身,似乎在模拟那一扇门被敲开的声音。
“那扇门……就像记忆的入口。”
她轻轻顿住,眼神浮起些微涣散,“进去之后,记忆回来了,一点一点,像海水涨潮。先是脚踝,然后是膝盖、腰部、喉咙——直到整个人被淹没。”
“不是想起,而是被灌进来。”
她停顿了一下,像刚从水面浮出一口气。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甚至知道还有一份重要合约,等我签字。”
水杯被她轻轻放下,动作平静得几乎无声,却像一道骤然关上的门,锁住了那些未曾说出的部分。
她没有提及公司是做什么的,没有提到签的是什么,也没有说合约的对象是谁。话语停在边界,像走到夜幕尽头的人,回头望了一眼——只留一个模糊的背影。
“就这些。”谢若曦说到这就结束了。
众人听完谢若曦的自述后暗自点了个头。
很明显众人都不会把全部说出来,他们或多或少都会隐瞒些什么。
接下来的讲述不再那么迟疑。或许是被带起了节奏,或许是内心的某种共鸣终于被引发。
宰桦的梦很简洁,醒来就是会议室,身边围着一圈西装革履的人叫他“宰总”。他没吭声,只是看着桌上的病例资料发呆,直到手下递来一份并不陌生的方案,他才恍然记起自己曾主导过这个项目。
周旋一笑得云淡风轻,说她醒来时就在办公室,四周是她从没见过的科技设备,冷光闪烁。终端上的红光在眼底一闪一闪,她说她是董事,却想不起公司是干什么的。她笑着说后来记起来了,是做科技的,“新科技”。具体什么?她没提,只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敲开了什么,又像封住了什么。
朴成训说自己醒在售楼处,客户围着他团团转,一声声“朴经理”喊得他耳朵发麻。他张嘴就是一套销售词,流畅得像开口机关枪。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但嘴上停不下来。后来他记起些许细节,就继续卖了。
洪孔的梦最简单——他醒来时桌上满是热气腾腾的菜肴。他没管那么多,先吃为敬。吃完了记忆才一点点回来。原来是试新品。他说着说着舔了舔嘴唇,好像还在回味。
乌猫醒来时在办公室,面前摊着设计图。她四处翻找证据,确认自己是在梦的角色里。没记忆,她哪都没去,就坐着发呆。整整一下午,像猫窝在旧沙发里,等灵感回家。等到傍晚,记忆终于像光一样渗进来,她便继续低头改图。
张丽丹说得少。她说她梦里站在交易所大楼顶层,玻璃幕墙外是风,身后是数据的呐喊和人声嘈杂。有人来报芯片研发进度,她听完后点了点头——那一刻,记忆已经回来了。然后她就不再说话了。
郑义醒来时在执行任务。枪声未起,他的本能先动。他没记忆,但经验能救命。他说自己跟着本能办事,一点没错。等记忆回归,一切正好衔接。
最后是楚雄。他没多说,只提了句:醒来时,正给死人办丧事。
屋里静了几秒,像有人拧了一下音量旋钮,风声都收了回去。
没人追问梦里的细节。
因为每个人都只说了“他们愿意说的部分”。
陈凯面无表情,像块沉在水底的石头。
众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异样——因为,只有他没在梦里上班,其他人,全都投入了各自的岗位。
陈凯不为所动,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今日,是我们在游轮上的第几天了?”
话音一落,空气仿佛顿住了。
没人回答。他们只是看着他,眼神里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人。
陈凯眯了眯眼,唇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你们都没发现吗?”
他停顿了下,抬眸扫了一圈,声音微凉:“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众人异口同声,神色惊疑。
“今天,不是才第二天吗?”
陈凯没有立即回应,只是把手机屏幕推到桌上。白色的界面上,群聊创建时间冷冷地写着,像一道无法抵赖的裁判书。。
时间戳赫然写着——三天前。
屏幕的微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像月光下的墓碑,一块块,冷硬,寂静。
没有人再说话了。
众人默然。有人攥紧了衣角,有人捏紧了水杯,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
一股无形的寒意,在这片安静中慢慢蔓延。
气氛像被谁拧紧的弦,微微颤动,随时可能断裂。
周旋一轻咳一声,声音里透着一丝干涩:“这……怎么回事?”
王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声音低沉又稳重,像夜里滴水的钟表:“这艘游轮……可能在影响我们的记忆。”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海风吹散。
一瞬间,风声仿佛都变得黏稠,耳边嗡嗡作响。
有人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有人咬着下唇,眼神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