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蓝餐厅,灯光柔暖,雾色未散的清晨透不进来,包厢里静得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陈凯推门而入。熟悉的桌椅,熟悉的沉默。他没有刻意挑选,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叠,静静等人。

没一会,便来人了。

咔哒——

一声轻响,门被人从外推开。

椅子还没坐热,就有人到了。陈凯抬眼,是朴成训。

穿着那件深色风衣,神色依旧冷静如水。他点头进门,动作利落如旧。

“朴先生,早。”陈凯起身,语气不温不火

“早。”朴成训淡淡回应,语调沉稳。

两人坐下后,空气又归于沉寂,仿佛一滴墨落入水中,扩散后又悄然归于平静。

没有更多寒暄,也不需要。

陈凯向来不喜社交,但打招呼这件事,还是得做——哪怕是走个形式。在副本里,最忌独行者。不是怕你自己死,而是怕你死得没人告诉你怎么死的。

信息,比任何武器都珍贵。

刚刚朴成训一踏进门,陈凯的目光便扫了过去。

右手臂。衣袖挽得不高,绷带规整地缠着。

颜色是淡白的,没有血渗出,也没有异味。

不像第一天——那时的绷带几乎是浸透的,像捂着一块腐烂的肉。

止血了?这么快?

他眼神微敛,心里却不安分地掀起一道暗浪。

是找到药了?还是……

一念至此,脑海里自动浮现那种可能。

——把腐肉割了。

他眼神轻轻一紧。

狠。不是寻常狠,是自残都不带犹豫的那种狠。

这种人啊,外表再冷静,看着再正人君子也别真信他心平气和。他要是真到了死局,下刀子最快的可能就是他。

陈凯不在乎朴成训是什么人。只要别成为他的敌人就行,管他是人是鬼。

他合上眼,靠着椅背,像是打盹,又像在沉思。思绪渐渐沉入安静,任由包厢内的声音一点点充盈。

没过多久,其他人陆续抵达。包厢门开开合合,脚步声轻重不一,每一次靠近,都带来一股不同的气场。

最后一人落座,门被轻轻带上,浮蓝餐厅的灯光柔和而昏黄,落在每个人脸上,都像镀了一层模糊不清的边。众人象征地点了几道菜。

菜很快上了几道,没人动筷子,仿佛这顿饭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交换到些许有用信息。

“我这人不爱绕弯子,有事就直说了。”钟烈第一个开口。

他的嗓音低沉干脆,像老锈刀擦过石面,带着点磨损的焦急感。

众人微微点头,没人反对。他们也明白,现在不是拐弯抹角的时候。副本已经第二日了,不,准确说已至第三日,即便还无人死去,也没人敢保证明天太阳还会照进来。

钟烈扫了他们一圈,目光略显逼人:“昨晚,你们都有做个梦吗?”

众人没太多意外,没有人惊讶。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淡,只有那一瞬的短暂停顿,像水面下游动的影子,被风一吹,就沉没了。

“嗯。”有人点头,声音不重,却带起一片连锁反应。

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是真傻子。梦里分明是副本赋予的身份和场景,那种真实感不可能只是幻觉。

——而只要一个人梦到了,那其他人几乎也必定参与其中。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

钟烈轻轻一推桌角,发出轻微响声。

“那场梦,可能是通关副本的线索之一。也可能,我们梦里的‘身份’,就是副本想让我们扮演的角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每个人脸上,“我希望大家能分享一下,自己梦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话说完,他不再多言,只等回应。

包厢内一时沉静。

沉默流淌在人群之间,像一条看不见的暗河,漆黑、静默、不知深浅。没有人先开口,也没有人立刻拒绝。

没人愿意当第一个开口的人。

话题像是悬在空中的一把刀,谁碰谁先出血。哪怕梦境再真实,在这诡异副本里,轻信他人比什么都危险。

陈凯睁开眼,目光落在钟烈身上。

老人的眼神不急不躁,却带着点打量后的无奈。

——这话抛得太空,没人会咬钩。

钟烈也清楚,他目光扫了一圈,唇角一动,叹了一口气:“果然。”

随后,他点点头,“那我先来。”

他语速不快,却很稳:“我梦见自己是家石油公司的执行董事,醒来就在办公室里。起初对公司一无所知,连自己的职权都摸不着边,但很快——记忆回来了。”

“就像有人拿着针,把记忆一根一根缝回脑子里。”他顿了顿,“我便顺理成章地上班了。”

他没多说细节,却把梦的骨架抛了出来。

包厢一时间安静,众人沉默,像是在评估这段梦境里的真假、目的和价值。

陈凯轻轻吸了口气,抬眼接话:“我的梦没那么复杂。”

他语气随意,却不散漫:“我醒来是在家里,记忆一片空白。身边还有个女朋友,先是跟她闲聊试探,后来记忆慢慢回来了——但关于工作的部分,始终空着。”

“正好是假期,就没出门。”

说完,他不再多言。

陈凯既没说谎,也没全说实话。

他挑了个平衡点站着——既不太真,也不太假。

最巧妙的骗术从不靠编造,而是依赖筛选。事实本身就足够复杂,只需挑一部分说,就能织出一张看似坦白的网。

比如他提到“女朋友”,但只提了一个。

因为梦里那场荒唐的事,他有四个女朋友。四个——不是说四个爱他,是四个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仍愿意留在他身边。

说出去,不但没人信,还可能被贴上“编剧都不敢这么写”的标签。

所以他收起多余的细节,只取一小块,像切水果时避开坏掉的部分,留下最能入口的那一截。

这是他的方式。保命之道,不靠坦白,靠分寸。

钟烈说完,陈凯跟着开口,众人默契地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衡量彼此的份量。

接着,一道慵懒而略带玩味的声音响起:“那我就接着说吧。”

说话的是王文。

“梦里我是某所贵族学校的董事长,当然一开始我是没记忆的。”他说着,嘴角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那所学校很精致,学生很乖,老师很听话——太完美了,完美到像一座剧场。”

没人插话。

“我没有第一时间获得记忆,只记得刚醒来时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很大,有一整面墙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校园。”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什么,视线微垂,落在自己反射在瓷盘上的倒影。

“然后,有人敲门,一个老师走了进来,带着笑对我说,有些事需要我处理。’”

“再后来我有了些记忆,就像日常一样做着自己的事。”

王文放下餐刀,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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