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多斯给伊芙安排的任务量不算重,除了让她在自己的手术中当助手之外,实习的重点便放在了配药和法术方面的实践,而像照顾伤患和包扎换药这样繁琐而重复的工作,克利多斯只要求她熟练掌握。也因此,伊芙时常会有空闲时间去找拉多夏,和他聊一聊前方的战况,又或是去军营里看士兵们做日常训练。
拉维格自那天飞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也不知他是否找到了一些线索,考虑到这头龙的能力,伊芙其实也没有太过担心。
从空间上看,城寨离前方大本营并不算远,但这里却能一直保持风平浪静,这不禁让人觉得,所谓的战争是否只是一种错觉,但从前线送来的逐渐增多的伤兵又总在提醒人们,危机并未解除。
某一天,伊芙在军营中意外地看到了熟人——一个名叫爱恩默的骑士。伊芙对此人还有些印象,两人初次见面是在去年一月份,当时伊芙为了执行洛提兰交代的任务而去往舒伦堡,而爱恩默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居然敢来占她的便宜,伊芙性格虽好,但也并不准备让他白占,当即便对着他的要害处结结实实地赏了一脚。
在路上看到了爱恩默,伊芙下意识地就想去回避,但又想到自己身边还站着雨切,便又趾高气昂地抬起头来,以一种长官面对属下的气势看向了来者。
但出人意料的是,爱恩默只看了她一眼便从一旁走过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认出她来,还是别的原因。
意外之余,伊芙又想到,如果爱恩默在这里,那是否说明“没正形儿三兄弟”中的另两位,马可和坦多夫也在这里呢?尤其是马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都挺想念这个老痞子的。
为此,拉多夏帮她叫来了爱恩默所属小队的领队,伊芙在军帐里等了片刻后,一个留着棕色络腮胡的男人走了进来——很显然,这是个陌生人,不是那个会带着队员一起唱“消灭恩拜塔山”的拉宁格夫。
小队队长名叫利克蒙诺。利克蒙诺对伊芙说,爱恩默的确是从别处调过来的。
“我知道,他以前的队长名叫拉宁格夫。”伊芙说,“我想知道的是,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样的调动可不算常见。”拉多夏对此事也不知情。
“他在那边名声不太好。”利克蒙诺说得有些隐晦,“但……由于情况特殊,不太好管,所以就送到这边来了。”
“不太好管?你能不能……具体说说?”拉多夏皱起了眉。
“简单来说,就是这人有点背景,又在那边惹了些乱子,所以没人敢管。”利克蒙诺说这话时,还朝伊芙这边看了两眼。
“我记得爱恩默的祖父好像还是元老院里的长老。”伊芙说道,“如果他犯的事不算大,倒确实会出现这种情况——上面的人不在意,下面的人又不敢管。”
“对,他祖父是咱们国家的终身长老,现在的情况的确和您说得差不多。”利克蒙诺连忙点头。
“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能具体说说吗?”虽然找马可的愿望落空了,但这件事又燃起了伊芙的好奇心。
利克蒙诺看了眼自己的上司,又看向了伊芙身边的雨切,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说吧,都是自己人,你和这位伊芙小姐说说,她或许还能帮你解决这件事呢。”拉多夏鼓励道。
伊芙认为拉多夏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但看到利克蒙诺面露喜色,就知他是当了真。
利克蒙诺说道:“我之前就听到过风声,说上面会派大人物下来了解情况,帮忙解决问题,原来说的就是您。”
“我能解决问题?”伊芙感到不可置信,她看向了身旁的雨切,而雨切却只是笑着耸了耸肩——看来,这位口齿伶俐的好侍卫并不打算出面帮她澄清。
“我明白,您也不用急着否认,在这方面,做属下的肯定不会乱说。”利克蒙诺马上会意了她的话。
“那就……先讲讲,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一定能帮你解决。”伊芙又不能说,自己只是出于好奇才把对方叫过来讲故事的,不如先听听看吧。
事情发生在今年年初。
爱恩默身边有一个名叫露美茜的贴身女仆,伊芙以前也是见过这女人的。事实上,拉宁格夫队里的人对此事一直都颇有微词——一个从首都来的花花公子跑到圣丰岳来当骑士,却几乎从来都不上战场,和骑士团一起跑东跑西只是为了“体验生活”,他到底喜欢这里的哪一点呢?
只能说,和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少年一样,爱恩默在年幼时可能也有过当骑士的梦。
在骑士团的行军途中,露美茜一直与爱恩默形影不离,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各方各面几乎是无微不至,要是从自制力和自律这两方面来说,伺候人的倒是比被伺候的更有当骑士的资质。
按理说,像爱恩默这样作风不检点的人,骑士团早该把他踢出去了,但结果却是,不管下边反映过多少次,上面对此都毫不在乎——而到了最后,还是本人透了点口风,原来是当祖父的怕孙子在这边吃亏,给骑士院捐了一大笔钱……这就难怪了。
上层的默许和纵容实在是让人寒心,而时间久了,队里的人也对此见怪不怪了,毕竟世道就是如此嘛,当官的一个比一个贪,身边的一个比一个坏。于是乎,缺乏管束的爱恩默就这样一直堕落了下去,而堕落总归有落到谷底的一天。
这个名叫露美茜的仆人,能这样任劳任怨地跟在爱恩默身边,她显然也有不小的盘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爱恩默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到处沾花惹草,却唯独不屑于露美茜的投怀送抱,对此,露美茜只觉得是自己做得还不够,于是在后来就伺候得更卖力了。
在去年年初,事情迎来了转折。当晚,伊芙·哈维因——这位传说中的英雄的女儿来到了舒伦堡,引得爱恩默望风而来,在看到她那惊为天人的样貌之后,这位公子哥的内心便有些抓狂了,而在被对方识破心思,狠狠地踹了一脚之后,他心头的欲火却反而愈加旺盛了,那一晚,他躺在床上,一边忍着下身的抽痛,一边回想着少女数落自己时的神情和语气——她在表达厌恶的同时,脸上还带着些许诡计得逞时的得意和兴奋。
就这样,爱恩默彻底被她的性格所折服。可事实证明,伊芙天生是这种人的克星,爱恩默用尽了招数也没能发现她一丝一毫的破绽,最后也只是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在这之后,伊芙便去西林斯堡执行任务去了,至始至终没正眼瞧过他一次。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露美茜嗅得了机会,她年纪轻轻,身材丰腴,姿色也可,在几番勾搭之下,终于得偿所愿上了主子的床。
或许很多人都想不到,给公子哥当仆人的露美茜也曾做过富人家的大小姐。她从小养尊处优,奈何后来家道中落,才算是尝到了一些生活的苦楚滋味。露美茜的母亲与爱恩默家有过一些瓜葛,她希望自家女儿能攀上这根高枝,因而才会蛊惑她,不断向她灌输那些歪曲的观念:只有上了爱恩默的床,才能过上比曾经更好的生活;只要怀上伊哲比希家族的子嗣,家里的境况才会好起来——正因如此,才要不择手段。
与曾经的骄奢生活一同失去的,还有作为富人的尊严。露美茜能够感受到母亲对于贫穷生活的深恶痛绝,而在经历过父亲因病离世、众多亲戚的疏离之后,这种境况便更加难以忍受了,她因此以为,正如母亲所言,爱恩默是她们的救命稻草……而且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在以前,露美茜还不理解为何母亲在面对伊哲比希家族的人时,要表现得那样奴颜婢膝,可现在,她却越来越像她了——随着时间和年纪的增长,曾经那个单纯的少女,不得不在一次次的自我轻贱中将内心的自尊掰得粉碎,又在无人在意的深夜,拭去脸上无人理解的泪水。
然而到最后,她却并没有等到她所坚信的苦尽甘来。
在离开舒伦堡之后,主仆二人在私下里依旧保持着这种不正当关系,在这期间,露美茜一直在数着日子——一个半月过去了,经期并未准时造访,她就知道自己准是怀了。但爱恩默了解女人,尤其是了解那些总凑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知道她们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所以他能感受到露美茜最近在行为上的微妙变化——她不拒绝上床,但没以前主动了。
露美茜是想这样瞒着爱恩默一段时间,等到胎儿稳定之后再找个理由回沸蒙生下来,以此向伊哲比希家族做要挟——她母亲曾对她说过,像这样做,伊哲比希家一定会接纳她的,不管是因为血脉还是名誉,就算捏着鼻子也得认。
可这种事又怎能瞒得过这位精明的公子哥。爱恩默不仅戳穿了她,还说要带她去诊所堕胎,对此她当然不肯答应,于是爱恩默就开始打她,把她打得浑身青紫,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只得求饶同意。
堕胎这件事自然是越早越好,爱恩默和医生约好了时间,决定隔日就带露美茜过来做手术,他对这女人许诺说,只要把胎堕了,也别对其他人张扬,就会给她一大笔安置费,这笔钱至少够她过好后半生了,露美茜被他打怕了,所以当时也没敢拒绝。
公子哥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于是就如往常一样,悄悄地离了队去城里寻欢作乐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露美茜想要的可不只是富足,更是飞黄腾达——临近清晨的时候,爱恩默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来的队里的人,当时,身旁的女人在慌里慌张地穿衣服,他还沉浸在美梦与宿醉的状态之中,迷迷糊糊地便听到队友说,露美茜死了,她吊死在了骑士队附近的一棵大树上,死的时候身上一丝不挂。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爱恩默的脑袋里就如一团浆糊,做不出一点反应,只是紧皱着眉头。于是这位队友只好先拉着他回了队里——回去之后,他便被骑士队控制起来了,因为死者身上到处都是淤青,很多人都怀疑就是他杀了露美茜。
不过,嫌疑很快就解除了:正是因为他偷跑出去,又是和别人喝酒,又是找女人寻欢,这才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在爱恩默自行交代了事情原委之后,队内也初步确定了露美茜是自杀。虽然事情已经查清,但队长拉宁格夫仍是怒不可遏,因为公子哥在陈述时还多嘴说了一句“这女人算是活该”,于是这位暴脾气的队长当众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可不轻,把公子哥的嘴角都扇出了血,如果不是旁人劝阻,或许拉宁格夫真的会把他打成残废。
在此之后,爱恩默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原因是“不听指挥,擅自离队”,至于露美茜的事——很快就有大人物找到了骑士队,说这件事要交由他们来解决,毕竟是丑闻,关乎到骑士团和元老院的脸面问题……
对这位公子哥来说,这件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往大了说,是弄出了人命,往小了说,人又的确不是他杀的,但不管怎样,实在是够丢人的,不仅队里的人瞧不起他,拉宁格夫更是向上级表示:不能让爱恩默留在自己的队伍里,要么他走,要么我走。
于是,在禁闭处罚结束之后,爱恩默便被调到了南方的军队,后来又跟着利克蒙诺的队伍来到了齐空岛这边。
听完利克蒙诺的讲述之后,伊芙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倒是没想到,爱恩默这人的品行居然差到了这种地步,真是白瞎了他那张脸。
“所以露美茜那件事后来又是怎么解决的,爱恩默把她打成那样,总不可能一点责任也没有吧?”伊芙问利克蒙诺。
“听说是赔了她家里一大笔钱,她还有个在第二学院读书的弟弟,伊哲比希家族许诺说,会把他安排进逻各斯院,不过要在毕业之后。”说完这句,利克蒙诺又强调道,“不过也都只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事儿可真够糟心的。”拉多夏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们说——这种人来骑士团究竟图什么?”
伊芙和利克蒙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