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是一种奢侈吧。
男人的故事总是从黎明前的篝火开始讲起。他用泛出青色的手指蘸着劣质麦酒,在橡木桌面上勾勒出蜿蜒的远征路线——那些酒痕干涸后会在木纹里留下深褐色的疤,像是深浅不一的疤痕横亘在他的脸颊与额头之间。他时而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兵,时而又流露出少年般的茫然。
他讲述自己曾经踏足女神的神国,那是一个光辉灿烂的地方,万物生机勃勃。
他提到自己航行于风暴之海的经历,巨浪滔天,雷电交加,船只在风暴中摇摇欲坠。
他讲起雪山皑皑,那片洁白无垠的冰原似乎冻结了时间。
然而,让少女奇怪的是,每当谈及这些壮丽的历程时,他总是避开了同伴的话题。无论是朋友、战友还是伙伴,阿德诺斯似乎从未提及。
他的故事里,只有孤身一人面对风暴,只有他与那些魔物的较量。
蕾娅曾经提问过,但阿德诺斯总是沉默,或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这让年幼的孩子感到不安,她过早地意识到在这些辉煌的背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痛苦,而她没有办法分担。父亲能将她从濒死的状态拯救,但她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后来阿德诺斯的疯狂逐渐显露出来,他生病了,面色苍白,仿佛常年浸泡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凌乱的黑发垂落在额前,如同乌鸦被撕碎的羽翼,灰色的眼睛永远蒙着一层雾霭般的阴翳。
男人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脸的疤痕,壁炉的火光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跳动,将他的表情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蕾娅,你很不错。”他慢吞吞地说,声音里带着某种久远记忆的回响,“我确实疏于对你的教导…毕竟我在外面还有很多事情……我实际上也不能教你什么,我也不知道和你说那些故事是否会改变点什么。”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透露出自责,蕾娅也不会认为他有任何的愧疚。每个月,蕾娅会准时收到一笔来自阿德诺斯寄来的钱财,这笔钱对于一个人的食物来说绰绰有余。或许是一笔闲钱,或许是某种复杂情感的体现,这份金钱支持她维持稳定的学业。
等到蕾娅毕业后,这笔汇款持续了一年,而后蕾娅再也没有收到过阿德诺斯的消息。
他曾经去过一次蕾娅的家长会。台上的蕾娅穿着熨烫平整的制服,作为学生会长发言。她的声音清澈得像教堂的钟声,但他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拇指轻轻地搭在了食指的第二关节上。
蕾娅从未刻意追求过学生会长这个位置。
起初只是有人发现,违反校规的学生总会在蕾娅经过的走廊里突然改过自新。后来教师们都默契地把最难处理的纠纷留给她,比如那个总在空白房间欺凌平民学生的家伙,在蕾娅与他友好而亲切地交流后,竟主动交出了藏在琴盒里不少罪证,包括一叠照片。
毕业典礼那天,校长擦着汗塞给她一张烫金名片。现在她的调查员证件夹层里还压着这张名片,背面还有着阿德诺斯用红铅笔写的批注,或许也是他最后留下的话语。
「神的牧羊犬,迟早要被自己的铃铛勒死」
随着人类与魔族的战争爆发,那些荒谬而又令人心碎的岁月里,人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所谓的“勇者”身上。英雄的事迹连篇累牍,充斥着高尚的赞歌,可无论多少牺牲,多少壮烈,都无力改变战争注定的残酷结局。
蕾娅看着这一切,她不是传奇故事中的主角,也不属于那些光辉灿烂的史诗篇章。她只是个幽灵,默默地在暗处注视着魔物,在自己的脑海里面记录下他人的战败,然后释放自己的魔法。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确定自己的结局,那是一潭死水。
但是还有些东西想要拥有,每一个蕾娅都这么想着,要有很多很多的图景很多很多的记忆,就像是阿德诺斯还能够讲述的那些故事一样。
“我很高兴遇到了你,”
她轻声对伊莉丝说,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柔。
“你很漂亮,是我会喜欢的那个类型——好吧,或许我并不是那么了解你,但这并不重要,我应该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