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会长这么想着。
伊莉丝比她想象中更瘦,仿佛稍用力就会压碎那些藏在肋骨下的、未成形的东西。
在这种时候,她居然生出了一点好奇心,伊莉丝显然并不是原装的魅魔,身上也没有虚渊留下的痕迹——或许她留下的更多一点——那些魔族更加浪荡,被饥饿驱使着,寻找能够填饱肚子的液体,可伊莉丝的颤抖却带着某种生涩的笨拙。
她居然还想要一把剑。
她想要剑,就像失眠者渴望一杯咖啡,就像赌徒寻求一枚灌铅的骰子,就像殉道者寻觅一根生锈的长钉。
蕾娅承认自己是故意的,她拿到剑的表情,既亵渎又虔诚得可笑。但从她轻轻皱起的眉头中,蕾娅察觉到了某种隐秘的痛楚。
或许她有那么一点愧疚,但是并不多。
眼睛们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们,瞳孔里倒映出两个交叠的身影。它们同步眨动,每闭合一次,台阶上的黏液就凝固一分,像正在结痂的伤口。最终像合拢的贝壳般依次关闭,当最后一对瞳孔消失时,台阶变成了普通石阶的质感。
“您要讲您的故事?——我能够有这个荣幸听到吗。”
伊莉丝问,语气谦卑。但她的手一直平稳地放在骨剑的剑柄上,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这是她唯一的依靠。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蕾娅能够感知着想象,或许她的眼神中会流露出一丝渴望,渴望了解更多,渴望验证一个假设。
一个故事交换一个故事,这很公平。
恰好她有那么一点好奇,一点怜悯。
恰好她们现在无事可做。
于是她们的脚步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轻微的声响,就像会长当时在学院图书馆的旋转楼梯上,一层又一层,急匆匆地下去,而后自行车碾过潮湿的落叶。
拐进暗巷前,蕾娅刹住车,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一颗糖。推开公寓铁门时,甜腻的草莓味率先漫过舌尖。
少女斜倚在玄关那只旧胡桃木鞋柜边,轻轻嘎吱嘎吱地咬着,甜味在她的舌尖上融化。白色衬衫的领口笔直挺括,黑发垂落在肩头,顺着制服的轮廓垂下,像是一匹被夜色浸透的绸缎,柔顺而沉重。她的指尖搭在左脚那只黑色皮鞋的金属扣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露出被长袜包裹的脚踝,皮鞋刚褪到一半,客厅突然传来物体坠地的声响。
她睫毛都没颤动,只是勾着鞋子的脚尖向下点了一下,仿佛这声音不过是日常的寻常细节。
少女将脱下的黑皮鞋并排摆好,鞋尖朝着门外,双手拎着通勤制服包的带子,慢悠悠晃进房间。
房间里,男人跪在神像的碎片之间,默然地把圣典撕成碎片,仿佛这样就能够燃烧着他的愤懑与绝望。而后,他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跪倒在地,撕碎的纸页从他指间飘落。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用额头抵着地板,汗水混着血液在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为什么…”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手指抠进地板缝隙,“为什么祂抛弃了我…”
他的呼吸逐渐变成破碎的抽气声,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掐住了喉咙。蕾娅是知道的,她知道,那个曾经虔诚信仰女神的男人,曾置身于光辉灿烂的神国,鲜花和羔羊环绕着他,温暖而祥和。他曾深信不疑。但当厄运降临于他身,神明却始终沉默无言。
少女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皱眉,目光在房间的混乱中游移。她掂了掂手中的通勤包——里面装着三本咒术典籍、一把仪式匕首,以及今早刚领到的《异常事件调查报告书》。
“咚!”
牛津布包裹的硬壳书角精准命中男人后脑勺时,他像截枯木般栽进满地纸屑里。蕾娅拨开他手边的神像碎片,另一只手晃着从对方口袋里摸出的黄铜钥匙。
“再把分配给我的房间弄乱,我就要没收你的钥匙了。”
男人微微抽搐了一下,试图挣扎着翻了个身,瘫软地倒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木地板,呼吸依旧断断续续,眼神迷离而空洞。散落一地的圣典碎片映衬着他满脸的疲惫与绝望,似乎连一点反驳的力气也已耗尽,只剩下寂静笼罩着整个房间。他的手指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攥住了一把纸屑。
“蕾娅…到底什么能够被称之为爱呢?”
“问十七岁的少女这个问题你觉得合适吗?老师。”
蕾娅伸了个懒腰,随意地咬碎了口中的糖。
“上次讨论得出的结果说爱是奉献。”她用足尖拨弄地上的书页,“上上次说是忍耐。”
碎片在舌尖,带出一点点的疼痛。
“现在呢?不还是在这里发疯撕书…”
她轻声叹息,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老师,你曾经坚信的神明没有拯救你,也没有办法拯救我。所以,我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调查那些被遗忘的秘密,去面对那些你逃离的黑暗。”
“关于感情这种事情,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只是束缚的枷锁。
她想着。
蕾娅很少出现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比起坐在桌前批阅提案,她更喜欢亲自巡视学院,用最直接的方式“处理”问题。与其说制定繁琐的提案和规则,不如说她更信赖自己的拳头。她很少和任何人结伴而行,交流也是客气地回答问题。午休时就独自坐在天台边缘,俯瞰校园,仿佛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她不在乎答案。
或许她拥有呢?她在图书馆里翻阅的书目,她策划未来的拥有地下室的房间,无论是物质还是情感,都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但是这归根到底只是一颗糖果。
糖果是没有办法填饱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