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蒙微微一怔,并非震惊于佛洛拉将要提出的要求,毕竟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而是震惊于她开出的价码之高昂,这让他不得不猜测其背后的深意。

他凝视着佛洛拉,试图从她那张精致的面容上看出些什么端倪,却只看到平静如水的微笑。

“我需要你们为我设计出截流王领地区三成征召兵的方案。”佛洛拉的声音轻柔,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击在爱德蒙的心头。

大殿鸦雀无声,漫长的沉默中,只有壁炉里的松木噼啪作响。

“您说什么?”爱德蒙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篡改战时动员政策,这在帝国自然是死罪,但此刻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究竟想要做什么。

“没听清么?我想让你们帮我瞒住姐姐,在她的征召令下为我留下三成兵源。凭你们的能耐,应该做得到吧?”佛洛拉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这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然而,这绝非微不足道。

“敢问,您这么做的目的是?“爱德蒙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小心翼翼地问道。

佛洛拉优雅地轻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目的么,自然是把帝国变成我们希望的模样。”

她的话语简单明了,却充满了野心勃勃的意味。毫无疑问,这位佛洛拉公主想要的是向她的姐姐举起叛旗。遍观历史,一个继承无望的宣称者,在国家面临外患时从统治者背后捅刀子的情况,其实并不罕见。

而佛洛拉召集了帝都内几乎半数的实权大臣,难道他们都愿意成为反叛的同谋么?可仅仅一名向来被忽视的花瓶,又怎么可能与钢铁包裹的猛虎相斗?

“您想要夺取皇位吗?”

谋反、谋逆、叛乱、政变……爱德蒙在这些词句中选择了最为安全的一个,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禁忌。

佛洛拉没有直接回答,她轻轻点了点头,修长的手指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爱德蒙这才注意到她原来一直坐在御座上,刚才召见指挥大臣时的样子竟是如此的自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很遗憾,殿下,联合会只是守法公民组成的团体,我们无意也无力涉足于皇室的斗争之中。”爱德蒙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抵抗。

他知道这个答案佛洛拉不可能接受,但他别无选择。工商联合会,不过是一群富商为了保护自身利益而组成的松散团体,根本无法与帝国的兵锋对抗。

佛洛拉听到爱德蒙的回答后,先是沉默片刻,然后突然轻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合法公民、无力斗争?”她笑声清脆悦耳却带着寒意,让爱德蒙浑身冰冷刺骨,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佛洛拉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划破寂静。御座两侧的鎏金殿门轰然洞开,一列身披白袍的巨大身影推搡着几个踉跄的人影现身厅堂。

那些高大的身影并非人类,他们长着绿色的皮肤,无法纳入嘴唇的獠牙暴露在空气中,爱德蒙知道,他们的名字是奥克。

只是比起突然出现在王宫中的魔族,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奥克带来的人——他们都是联合会的骨干,更是与自己一同制定湖中八策的同志。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无疑意味着一件事的暴露。

联合会早已不满皇室的腐朽统治。虽然佛洛拉一直以来对新兴阶级秉持着怀柔的政策,但在他们眼中,年轻且势单力薄的佛洛拉,不过是皇室最容易掌控的一枚棋子。他们中的激进分子甚至提议:在菲涅北伐联合王国的时机,绑架挟持佛洛拉,以此把持帝都朝政,将皇室变为傀儡,进而实现阶级的权力更迭。

然而此刻,这些曾在密谋时激昂陈词的同伴,却都跪倒在佛洛拉的面前,如同受惊的羊群。

“殿下!殿下!挟持您的计划就是爱德蒙提的!他就是煽动我们的疯子!他才是罪魁祸首!”

一个带着单边眼镜的中年矮小男人几乎是爬到了佛洛拉的脚边,却被他身后的奥克拽住了脖颈,无法触碰佛洛拉分毫。

他是联合会的领袖之一,在帝都少数得到许可有权生产枪械的军火商,平日参会时总是飞扬跋扈。正是他在联合会的密会中提出了绑架佛洛拉的计划,然而此刻,他却将这个计划推到了爱德蒙头上。

“不仅是个蠢货,还是个叛徒。这种东西对我没有用呢,杀了他吧,巫师。”佛洛拉轻声说。

下一刻,一双巨大的膜翼从御座后舒展,就像是佛洛拉背后生出了双翼。

白袍的男人从御座后现身,他的额间刺出了两颗狰狞的尖角,那副姿态分明是神话中的恶魔。

被称作巫师的恶魔突然伸手按住了军火商的头顶,军火商只发出了一声极其短暂的哀嚎就跪下了,黑色的炎光从他的眼眶与口中照射出来,好像他的脑袋是一盏被点燃的灯。

白巫师静静地站在军火商的面前,始终按着他的头顶,看起来倒像是神父面对忏悔的人。

军火商那被真丝礼服包裹的身体也变得透明起来,那是炽烈的火在他的身体里燃烧,将他的五脏六腑烧成了灰烬,却没有一丝火苗溢出来。

片刻之后,军火商便在白巫师的手下停滞了一切动作。

御座旁跪着的另一个男人被这一幕吓破了胆,他是王领地区的煤炭大亨,也是联合会的骨干,他与军火商同样是憎恶皇室的激进派。

此时的他像是一只鸡崽般尖叫着向宫殿大门冲去,他那刺耳的尖叫声却在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后倏然消失。

爱德蒙缓缓回过头去,只见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煤矿主的身体从中间断裂,断口光滑平整,转瞬后血如泉涌,鲜血在皇宫的大理石瓷砖上蔓延流淌。

身高三米开外的金属人形忽然从廊柱的阴影后走出,那是一名蒸汽骑士,只是这名骑士竟然四肢着地,伏低的身体旁横着两米长的弧形刃,像是一头叼着长剑的黑狼。

正是那柄剑斩杀了煤矿主,弯曲的剑刃上还缓缓向下滴落着鲜红的血。

爱德蒙僵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哪怕他曾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也无法承受眼前的恐怖景象。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原地,却突然听到一阵刺耳的骨骼摩擦声。

“灵缇,你把人砍成这样我还怎么用嘛。”

特洛伊尔娇嗔地抱怨道,随后她轻轻抬起手,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被由内而外烧死的军火商,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双空洞的灰瞳里翻涌着诡异的浑浊,与之前那些叩首领命的大臣别无二致。

爱德蒙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绿发女孩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这毫无疑问那是一种邪恶至极的法术,是对死者最为亵渎的侮辱。

“你呢,回去把你的兵工厂腾出来,把那些人类员工都辞退掉。这是商事部的停业整顿书,我看看……盖好章了,拿回去吧。”

特洛伊尔将一叠文件塞给了军火商,军火商木讷地点了点头,他想说些什么,可嘴里只能冒出缕缕白烟,随后便蹒跚地走出了大殿。

特洛伊尔转向白巫师:“兵工厂就交给互助会了,你们现在有多少人,能顺利开工么?”

白巫师微微俯身,神色恭敬地说:“目前有四千多名同胞,人类工人能做到的魔族也能做得到,我等必将不负佛洛拉殿下的恩情!”

佛洛拉轻轻点了点头,冷冽的目光扫过面前跪地的联合会众人。

“我明白你们的疑虑。过去我势单力薄,也未曾立下显赫功绩,你们心存芥蒂,我完全理解。但今日,互助会与蒸汽骑士皆为我所用,帝都的官僚们也已俯首称臣。唯有我,能终结菲涅的统治,平息双陆战争,登上皇位。现在,你们是否改观了呢?”

联合会的骨干们忙不迭地高呼效忠,那近乎癫狂的声浪里,满满的都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有人说,恐惧是最好的忠诚,时至今日爱德蒙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佛洛拉越过众人,将目光锁定在爱德蒙身上:“煽动家先生,你意下如何呢?”

爱德蒙慌忙半跪在地,右手按胸行礼:“我愿效犬马之劳,担任殿下首辅,为殿下大业赴汤蹈火!”

对爱德蒙而言,臣服已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并非恐惧,而是权衡利弊后的判断。比起懦弱的海梅、好战的菲涅和守旧的安东尼,佛洛拉显然更值得追随。而至于她上位的手段是否正当,早已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能被佛洛拉放上棋盘,对联合会及其背后的阶级而言,已然是登上历史舞台的重要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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