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动双桨,需耗费极大膂力。
寻常人不出片刻,便会臂膀酸麻,难以为继。
然许云时乃炼体二重之身,气力远胜凡俗。
每一次推桨,肌肉贲张,气血搬运,竟隐隐契合了《搬山决》的法门。
汗水浸透衣衫,他却不以为苦,反倒觉着这枯燥的划行,亦是一种修行。
江风猎猎,吹拂着他的鬓发。
脱离了顺风号,便意味着斩断了与许家的牵绊。
从此天高海阔,再非笼中之鸟。
于他而言,并非失怙,反倒是挣脱了无形的枷锁,得了真正的自在。
这广阔天地,方是他施展拳脚的所在。
思绪流转间,一道清冷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耳畔响起,似远实近,缥缈难寻。
“往东行,三百里外,有青蓝屿。岛上多为修行之人,或可为你引路之所。”
许云时动作一顿,目光锐利,扫视周遭。
夜色沉沉,水天一色,唯有孤舟与他。
何人言语?
此等传音之能,绝非凡俗。
他心念电转,想到了怀中那方洗去字迹的粉色丝帕。
是她?
“你是何人?”许云时对着空茫的水面,沉声发问。
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我是谁,于你无益。只需知晓,我意在护你周全。”
“你的目的?”他不为所动,追问根本。
“护持你,便是我的目的。”女声答得干脆,“莫再多问,知晓太多,反生祸患。”
许云时握紧了船桨,周身气息微敛。
他不喜被人窥探,更不信无缘无故的援手。
“那你快闭嘴。”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你想说,我却不想听了。”
三百里水路,迢迢无尽。
小舟一苇飘摇,孤悬于浩渺烟波之上。
许云时双臂挥动,周而复始,犹如不知疲倦的机括。
炼体二重带来的充沛气力,支撑着这近乎自虐的行程。
每一次推桨,肌肉虬结,汗出如浆,气血随之奔腾流转,竟隐隐然与《搬山决》的奥义相合,于极度的劳累中淬炼着筋骨皮膜。
日升月落,星斗轮转。
他未曾片刻停歇,历经了整整两日两夜的苦行。
江面之上,唯余桨声欸乃,伴着孤寂的风。
纵是铁打的身躯,此刻亦感到了深深的困顿。
眼皮沉重如坠铅石,四肢百骸仿佛浸透了酸楚。
然则一想到脱离许家的樊笼,奔向那未知的自由,心头便有一股热流涌动,驱散了疲乏。
这并非逃离,而是新生。
第三日拂晓,晨曦微露,一线金光破开云层,洒落江面,碎金点点。
水天尽头,隐约现出一点青黛色的轮廓。
随着小舟破浪前行,那轮廓逐渐清晰、扩大,化为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横卧于碧波之间。
山峦起伏,草木葳蕤,隔着遥远的水面,仿佛能嗅到一丝草木清气。
那便是青蓝屿了。
许云时目光投向那片苍翠,心中微动,终是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对着空寂的江面,声线因疲惫而略显沙哑:
“青蓝屿……为何以此为名?”
他并非全然信了那声音,只是行至此地,这疑问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那道清冷的女声,沉寂了两日夜后,再次于他耳畔响起,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似远实近:
“此岛钟灵毓秀,遍生一种青玉之竹,其色青翠欲滴。”
“退潮之时,浅滩礁石裸露,色泽如靛蓝宝石,映照碧空,水天一色,故名青蓝。”
小舟破浪,舟行渐近,青蓝屿苍翠之色,愈发清晰可辨。
山石嶙峋,草木葳蕤,确是一处钟灵毓秀之地。
许云时收了桨,任由小舟随波逐流,缓缓靠向一处僻静的浅滩。
心中念头转过,对于耳畔那道挥之不去的女声,他终究不愿深究其来历姓名。
知晓越多,牵扯越深,于他这般孑然一身、意欲藏匿之人,并非好事。
他对着空无人处,似是自语,又似告知:“往后,我便称你‘灵犀’,如何?”
这名字,取其一点灵犀之意,却未必是敬称。
那声音果然再次响起,清冷依旧,听不出喜怒:“名号不过称谓,随你心意。我之所为,唯护持尔。”
“护持?”许云时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
“靠人不如靠己,此乃亘古不变之理。姑娘好意,心领。至于护持,不必。”
他言语间虽有谢绝,却也存了几分试探。
灵犀之声沉寂片刻,复又响起:“信与不信,在于你。我行我事,亦在于我。”
言下之意,无论许云时接纳与否,她自会依循己意。
许云时不再多言。
信她?无异于将身家性命,系于他人之手,此等愚行,前世已蹈覆辙,今生断不可再。
他需得蛰伏,需得谨慎,步步为营,方能在这叵测世间,谋得一线生机。
寻了一处溪流汇入江海的隐蔽入口,将小舟拖拽上岸,藏于茂密的青玉竹丛之后。
他脱下身上那套水匪的黑色夜行衣,浸入清冽的溪水之中。
这身装束,虽便于夜行,却也太过显眼,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悍匪气息,若穿着它登岛,无异于自招麻烦。
溪水冰凉,涤荡着连日来的疲惫与汗渍,也洗去那衣物上可能残留的血腥与江水泥垢。
正当他拧干衣物,准备寻处晾晒之时,灵犀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揶揄,再度响起:
“你这般行止,褪去夜行之衣,倒有几分狼狈。方才那鬼祟之态,着实不雅。”
许云时动作微滞,随即若无其事,将湿衣搭在溪边一块干净的岩石上。
他懒得与这不知来历的“灵犀”计较口舌之争。
与其分神于此,不如尽快熟悉此岛,寻一安身之所,潜心修行,方为正道。
他转身,目光投向岛屿深处,那片更为浓密的青翠。
林木渐深,遮天蔽日,光影陆离。
方行数步,未及深入,忽闻林间深处传来呼救之声,其音凄切,划破了此地的静谧。
许云时心头一凛。
他此刻未着夜行之衣,身上仅余寻常布衫,方才溪边浣洗,尚带水汽,若贸然现身于人前,形迹委实可疑,更显狼狈。
念及此,他脚步微顿,旋即身形一闪,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隐入一株虬枝盘错的古树之后,敛息屏气,只透过枝叶缝隙,向那声音来处望去。
前方不远处,似有一条人为踩踏而成的小径蜿蜒。
小径之上,尘土微扬,一名衣饰华丽的女子跌坐在地,云鬓散乱,罗衫染尘。
她身前,立着两个形容猥琐的男子,正以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口出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