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已矣,生者自当寻路。

他提着刀,如一道真正的幽影,悄然融回甲板的厮杀与混乱里。

火光乱颤,映出幢幢人影,喊杀震天,金铁交鸣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濒死的惨呼与妇孺的啜泣。

顺风号已成人间炼狱。

许云时沉身低伏,循着《搬山决》的韵律调整着呼吸,步伐稳健,于刀光剑影间穿梭,目光冷静地搜索着下一个目标。

“阿四!守住那边!”有水匪头目嘶声力竭地呼喊。

许云时脚步不停,身形一晃,已贴近一个落单的水匪背后。

那人正自挥刀劈砍一个船工,浑然未觉死神已至。

“小心!”许云时压低嗓音,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仿佛示警。

那水匪下意识地微一侧身。

就是此刻!

许云时手中钢刀如毒蛇出洞,自肋下阴狠地递入,直没至柄。

一声闷哼,那水匪身子一软,委顿于地。

他抽出刀,看也不看,继续前行,将倒毙的身影留给身后愈发浓重的血腥气。

如法炮制。

或借杂物遮掩,或趁乱局掩护,或佯装同伙靠近。

他总能寻到那一瞬即逝的破绽,而后一击毙命,悄无声息地收割着水匪的性命。

起初还占尽上风的水匪们,渐渐察觉到了不对。

“怪了!三儿方才还在我身边!”

“李麻子呢?怎地不见了?”

“弟兄们少了许多!莫不是中了埋伏?”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嚣张气焰顿消。

“撤!风紧扯呼!快回船上去!”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残余的水匪顿时失了战心,纷纷朝着来时挂靠的小船退去。

许云时面沉如水,藏于蒙面之下,默不作声地混入溃退的人流之中,一同攀上了那艘更显灵活的贼船。

船离大舟,驶入茫茫夜色。

船上仅余十数名水匪,个个带伤,人人惊魂未定,兀自喘息咒骂,清点着损失,无人留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新“同伴”。

许云时寻了个船尾的暗处,蜷身坐下,如一块不起眼的礁石。

他静静调息,搬山诀带来的微薄暖意在体内流转,抚平着方才搏杀带来的气血翻涌。

他在等。

等船离得更远些,等这些惊弓之鸟彻底松懈。

时机终于到来。

当贼船已彻底隐没于大江夜幕深处,远离了顺风号的灯火,船上水匪或包扎伤口,或低声交谈,戒备已降至最低。

许云时霍然起身。

其势如猛虎出闸!

他并未立刻拔刀,而是合身撞向最近的一名水匪。

炼体二重的气力毫无保留地爆发,那人如遭重锤,胸骨碎裂之声清晰可闻,哼也未哼一声便倒飞出去。

变生肘腋!

余下的水匪惊骇欲绝,仓促间便要拔刀反抗。

然许云时的动作更快!

他如一道旋风,卷入人群之中。拳、肘、膝、脚,皆成杀器。

每一次出击,都精准狠辣,直指要害。

骨裂声、闷响声、短促的惨叫声,在狭小的船舱内交织在一起。

那柄钢刀,此刻才真正饮血。

刀光闪烁,带起一片片血雾。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再无一个站立的水匪。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脚下黏腻湿滑。

许云时独立船头,夜风吹拂着他沾染了血污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看着这一船的尸体,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人命,有时轻如草芥。

在这世道,求存而已。

与此同时,顺风号上,劫后余生的惨景,宛如修罗场散尽后的死寂。

甲板之上,血污遍地,断裂的兵刃与破碎的木屑混杂,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腥甜与硝烟气息。

船工们或带伤哀嚎,或惊魂未定地蜷缩一旁,妇孺的啜泣声低低传来,更添几分凄惶。

管事钱禄白着一张脸,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在狼藉之中蹒跚而行,逐一清点着幸存者与死伤。

他的目光焦灼地扫过每一处角落,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

九公子。

虽说那位九公子平日里痴痴傻傻,并不受待见,然终究是主家血脉。

若有差池,他这管事之职,怕是顷刻间便要化为乌有,甚至身家性命,亦难保全。

行至船尾货堆旁,那处素日里九公子蜷卧的狭窄空地,钱禄的心猛地一沉。

一具身形仿佛有些熟悉的尸身仆倒在地,血肉模糊,可怖的是,头颅已失,颈腔处一片狰狞的暗红。

尸身上那件粗布短衫,虽被血染透,样式却依稀是九公子常穿的那种。

钱禄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一股寒气自脚底板直冲头顶。

“九……九公子?!”他声音发颤,几乎不成调。

无人应答。

那无头的尸身,便是最残酷的回答。

钱禄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

九公子……没了!还是身首异处这般惨状!

他如何向府中交代?主母张氏的雷霆之怒,老爷的责罚……他不敢想,只觉颈后凉飕飕的,仿佛已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九公子……殁了!”

这一声凄厉的呼喊,带着绝望,刺破了甲板上短暂的相对平静。

周遭的船工、幸存的乘客闻声看来,见管事跪地哀嚎,再顺着他目光望去,看到那具无头尸,众人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傻九……死了?”

“天爷!这可如何是好!”

“主家怪罪下来,我们……我们都得陪葬啊!”

恐慌,比方才面对水匪时更甚百倍的恐慌,如寒潮般席卷了整艘顺风号。

方才厮杀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此刻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人人自危,个个心惊。

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任人欺负、毫无威胁的傻九,他的死,竟会牵动如此多人的命运,带来这般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船上,再无半分生气,仿佛一瞬间,所有人都成了失魂落魄的活死人。

钱禄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许云时俯身,于尸骸间从容搜检。

水匪身家贫瘠,无非些许铜钱碎银,几块劣质的铁牌,还有些不知名的膏药,散发着刺鼻气味。

他一一取过,纳入怀中,动作不见丝毫迟滞。

随后,他逐一将这些尸身拖至船舷。

“噗通”、“噗通”……沉闷的落水声接连响起,在寂静的夜里传出甚远,旋即被涌动的波涛吞没,不留痕迹。

水波荡开圈圈涟漪,复又平息,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梦。

了结了手尾,许云时解开小舟缆绳,拾起木桨,奋力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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