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搬山决》所述,引导着白日积蓄、潜藏于四肢百骸的那股微薄气力,尝试着冲击那道无形的关隘。
炼体一重,已贯通一条经脉。
欲入二重,需再通一脉。
此中艰涩,远非言语能述。
那气力如涓涓细流,试图冲刷坚固的堤坝,一次次被阻,一次次徒劳。
汗珠自他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悄无声息滴入铺盖。
胸口处,那方被他体温焐热的粉色绢帕,隐隐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幽香,也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疑云。
杂念一起,气血便微有浮动。
许云时猛地收束心神,将一切纷扰强压下去。
无论那女子是何身份,是何居心,自身强大,方是立足之本。
他凝神聚意,再次催动那微弱的气力,如水滴石穿,锲而不舍地冲击着那条闭塞的经脉。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唯有江水拍岸,单调而恒久。
不知过了多久,当体内那股气力在无数次失败后,积蓄到某个临界点时,仿佛蛰伏之龙,轰然苏醒!
一股沛然之力,陡然自尾闾升起,循着某种玄妙的轨迹,悍然撞向那久攻不下的壁垒!
“啵——”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脆响,仿佛冰层开裂,又似春蚕破茧,在他体内悄然发生。
那道坚韧的经脉壁垒,应声而开!
一股暖流,比之前更为壮大、更为凝练的气力,瞬间贯通第二条经脉,奔腾流淌,周而复始,滋养着他的筋骨皮膜。
成了!
炼体二重!
许云时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不见狂喜,只有一片深沉的静水流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气力增长何止一倍,五感亦随之敏锐了许多。
隔着舱板,似乎都能听到更远处江水的细微涡旋之声。
指尖微动,一股更为凝实的力量感,充盈其间。
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将突破后的气息收敛,复又恢复了那副木讷之态。
悄然躺下,将那方绢帕往怀里又掖了掖。
自突破之后,又过了数日。
船行迟滞,江风呜咽,捎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因那“船内有妖”的传言,人心惶惶,似这铅灰色的天,沉郁不散。
许多船工寻了由头,不肯再如往日般卖力,唯恐触怒了什么精怪。
管事的心气本就不顺,见众人怠工,更是将一腔邪火都倾泻到了许云时身上。
搬卸的货物和杂事,旁人歇了,他不能歇。
船舷边最脏污的角落,旁人不愿去,他便要去清理。
管事的视线如芒刺在背,言语间更是夹枪带棒,浑然不顾他那“许府九公子”的名头,反倒因此愈发苛待,仿佛要将许家平日里积攒的怨气,都报应在这个傻九身上。
周遭船工的目光,或怜悯,或漠然,或隐有快意。
对此种种,许云时恍若未觉。
欺辱也好,重负也罢,于他而言,不过是磨砺《搬山决》的另一种方式。
皮肉酸楚,筋骨欲裂,恰是榨取那潜藏气力的最佳时机。
他依旧是那副木讷迟缓的模样,依言而行,只是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抬臂,都暗合着搬山诀的韵律,将那份苦楚,悄然转化为体内流转的微薄暖意。
立身之本,唯强而已。
旁的,皆为浮云。
他心如古井,波澜不起,只默默计算着时日,期盼着在抵达下一处港口前,能再进一步,臻至炼体三重。
这日夜深,万籁俱寂,唯有江水拍打船舷,发出亘古不变的单调声响。
许云时刚在货堆旁的狭窄空地躺下,阖目不久,试图再次沉入修行。
“有贼——!黑水寨的水匪!”
一声凄厉的嘶喊,骤然划破了夜的宁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
霎时间,甲板上人声鼎沸,金铁交击之声、惨叫呼号之声、仓皇奔逃的脚步声,混杂着水匪们嚣张的呼喝。
顺风号这艘巨舟,仿佛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危城。
换做常人,身负炼体二重之力,此刻或会热血上涌,挺身而出,护卫家业,博取声名。
然许云时念头只是一转,便将此选项摒除。
一鸣惊人?
于他此刻处境,无异于抱薪救火,徒惹祸端。
许家这艘船,护与不护,与他干系不大。
保全自身,徐图后计,方为上策。
此地乃大江水域,茫茫夜色,水深流急。
他如今虽气力增长,却非水族,落入江中,与待宰羔羊无异。
唯一的生路,便是在这艘船上寻一处稳妥之地,暂避锋芒。
他悄然起身,借着货堆的阴影,无声穿行。
耳畔是厮杀的喧嚣,鼻尖是渐起的血腥气。
他压低身形,目光飞快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货舱深处?太过显眼。
桅杆之下?易被发现。
正自踌躇间,一道凶悍的身影已提着刀,借着远处摇曳的火光,发现了他这边的动静。
“那里有人!别跑!”
一声断喝,那水匪已狞笑着扑来。
许云时心头一凛,不再犹豫,转身便往更深的船舱暗处奔去。
他的步法得益于《搬山决》的锤炼,虽不精妙,却沉稳迅捷,远超常人。
那水匪紧追不舍,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狭窄的通道内,堆满了杂物,许云时辗转腾挪,险险避过。
直至退无可退,前方已是封死的船壁。
身后,那水匪已追至近前,手中钢刀带着腥风,当头劈落!
避无可避。
许云时眸光骤然一凝,不再压制体内那股奔腾的气力。
他不退反进,侧身避过刀锋的同时,右手握拳,循着一种本能,悍然击出!
拳头破开空气,带着一股凝练的劲力,精准地印在了那水匪的胸口。
“咔嚓——”
骨裂之声清晰可闻。
那水匪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双目圆瞪,满是难以置信,随即软软地瘫倒下去,再无声息。
一击毙命。
许云时缓缓收回拳头,看着地上伏尸,气息微促。
许云时俯身,略一审视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
身量,竟与自己相仿。
一念生寒,利刃破空般划过心头。
他再不迟疑,手脚麻利地剥下水匪那身粗鄙衣物,又褪去自己身上虽旧却质料稍好的短衫。
彼此互换。
水匪的衣物带着一股江水泥腥与汗臭混杂的浊气,令人闻之欲呕,他却恍若不觉,只将那粗布蒙面仔细系好,遮蔽了容颜。
拾起地上的钢刀,入手沉甸,血迹未干。
眸光微凝,并非迟疑,仅为权衡。
旋即,刀锋落下,一颗头颅滚落,他顺势抓起,以巧劲甩出舷窗,投入船外那片沉沉黑暗、奔流不息的江水之中。
噗通一声轻响,转瞬被涛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