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也有大小之分,像是开在京都,每三年一次、天子亲临裁判的君前论武,那便是头一等的大会,如佛门道教以至于偏远小门,都会派出门内天骄比试高低,以求得到一个好名次,那位深居后宫的天子陛下,也会在来年依据名次高低给出不同的供奉。
小的,例如剑宗的论剑大会,则是以剑宗所在樵县为中心,周遭几个诸如清河、平原县城坐镇的宗门会聚起来,以武会友的同时,也借这个机会与其他宗门相互亲近。
当然,若只是如此,李如意虽然绝情,也不至于做出过河拆桥这种举动。
那论剑大会说是以武会友,背后的道道,却又是一门学问。
需知道,为了驱天下武学大师为自己座前走狗,那位天子给出的俸禄不可谓不丰厚,以至于稍有名气的人,都想开宗立派、考公上岸。
然而,天子陛下给的俸禄就这么多,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蹭一口,各宗林立争抢当地的土地资源也是一个相当灼手的问题。
魔道之间有利益冲突,只需要用物理方式解决根本问题,但正派间有利益冲突,自有他的规矩,于是,地方间的比武大会,在潜移默化间又有了一条隐形规则——往年凡是论剑大会名次最后一名,总会在会后受到其余宗门的联合打压,待其覆灭后,其山门弟子及相关资源都会被其他门派瓜分。
这确实是个完美解决宗门冗余的好办法,被打压的那些宗门不知道强不强,但能留到今天的宗门一定强,而在樵县这一圈子里,剑宗是最为强势的。
只是,往年剑宗都是派唐盈科参与的,这次他不在,不知道李如意那家伙会派谁去。
不过,这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剑宗,小竹楼。
斜阳透过门扉照射着房间内两道倩影。
“徒儿,这般……如何?”
“师傅,再用力一点,不必怜惜,我身体扛得住。”
“好。”桃夭咬唇,稍一发力,唐盈科脸上顿时闪现煎熬之色,一颗颗豆大汗珠从他鬓角滚下,衬得那脸蛋红润诱人。
一股充盈的内力随着桃夭运功,被源源不断传入唐盈科体内。
“噗!”
一声闷哼,唐盈科突然感觉心口一甜,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
这一变故将桃夭吓了一跳,连忙停止发力,前去查看唐盈科的身体,察觉没事后才放下心来,接着嗔怪说道:
“徒儿,便是你内力错乱,武功尽散又如何?没必要用这种拼命的方式寻回经脉,便是成了一个废人又如何?总有些办法能除你身上蛊毒的,实在不行,大不了师尊养你。”
唐盈科没回话,只是淡淡说道:
“师尊,再试一次吧。”
他的意思是让桃夭再将内力灌输到他的体内,好让他尝试着拨通自己内力阻塞的经脉,这个办法虽然笨,但唐盈科也得尝试一下。
论剑大会上有人要杀他,在那之前唐盈科必须掌握些保命的手段。
师尊庇护不了他一辈子。
徒儿……
桃夭回望着唐盈科脸上坚毅的神情,面色上闪过一丝心疼,她随即抱胸冷哼一声,强装出一副冰凉的模样:
“哼,为师倦了,今日的传功便到此为止吧。”
“师尊。”
“啰嗦!为师说倦了便是倦了,如何用那种眼神看我?莫不是觉得师尊在撒泼?”
桃夭故作冷淡,脸上高傲的表情配上她一贯的作风倒真像那么回事,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桃夭一直不敢看唐盈科,生怕多看一眼就会破功。
她掏出手帕,抹了下唐盈科嘴角血迹,试图用动作转移注意力。
唐盈科心中无奈,任由桃夭擦拭,他知道自己师傅是个高冷大逗逼,嘴上动怒了心中其实是耍赖的一种方式,本质还是为了自己好,可偏偏就是这明摆着的耍赖,唐盈科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叫对方是自己的师尊呢?大他一辈压死人。
“师尊偶尔也和小孩子一样啊。”
不经意间,唐盈科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他心中惊了一下,自从知晓师尊对他并无歹意后,他与师尊一直处于一种融洽的关系,这种关系甚至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但不管怎么说,被徒弟说成和小孩子一样,总归会感到不快的吧?
“师尊,抱歉,适才言重了。”唐盈科连忙去弥补自己的错误,但就在他开口前一瞬,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腰被抱住了。
“……”
“师尊?”
唐盈科望着身前的桃夭,后者单手捏着那纸染着唐盈科鲜血的手帕,高挑的身子紧贴在唐盈科身前,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怪异,惹得唐盈科一时诧异无语。
“师尊你还在耍性子吗?”
由于预言笔记的缘故,唐盈科也不在意桃夭会不会**大发,他的师尊就不是这样的人儿。
“好了,快放开我吧。”唐盈科拍了拍桃夭的手,后者却越抱越紧,还连带着“哼”了一声,这种“哼”不似之前那种刻意的“哼”,而是发自真情实感自然而然产生的哼声,就算没看到当事人表情唐盈科也能产生联想。
唐盈科有点莫名其妙,他的师尊虽然有些逗比。但一向都懂分寸,本质上还是一个性格有些死板的人儿,应当是不会做这种出格的事情。
反应过来这点后,唐盈科也渐渐察觉到,他师傅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
她似乎不像是之前那位冰冷仙子了,还是多了许多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童趣幼稚,准确来说……师尊变得像小孩子一样了?
唐盈科开始思索师尊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他隐隐记起师尊抱住自己,是在自己说出“师尊偶尔也和小孩子一样”这句话后,但他可没那么大的脸,能做到言出法随。
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变化,在他说出话之前就发生了。
忽地,唐盈科的身体仿佛触电般,他猛然想起自己疏通经脉不成后吐出的那口淤血,被师尊用手帕擦了,若是不仔细的话,师尊恐怕会触碰到那些那些淤血。
而裴秋铃的蛊毒,能让女性产生幻觉,似乎也能通过血液传播……
一念至此,唐盈科豁然开朗,如果他的预想不错,他或许可以利用自己体内的蛊毒做些什么,只是在那之前,他还需要验证一下。
“小桃夭,把你手上的手帕给我好不好呀!”
唐盈科摆出一副邻家哥哥姿态,拍掌哄着小孩一样,如果师尊真被唐盈科的蛊毒催眠了,那她应当是会听他的话的。
而事情发展果然如唐盈科所料,桃夭听罢后,倏地将头从唐盈科怀中拔出,看了他一眼,便乖巧地伸出握有手帕的那只手来。
唐盈科趁机将手捉住,先将手帕扔到一边,再寻些清水将桃夭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随后耐心看桃夭的反应。
过了约莫半烛香功夫后,唐盈科明显察觉到,原本躁动不安的桃夭,渐渐安静下来,眼神平静地盯着他。
唐盈科咧嘴一笑:
“师尊?清醒了?”
“……”
桃夭的眼神很空旷,像是一个赌徒散尽家财以后,对未来困惑迷惘的那种空旷,她默默地将手抽出,慢慢退到门口位置。
“哼!”
她哼了一声,这声哼有几分故作,又有几分羞耻,就像是一个颜面尽失的落魄君子,还想在他的朋友面前撑几分颜面,却在装大款请客付账时,因为口袋空无一物而愈发得窘迫。
唐盈科能看到桃夭那张千年冰山脸在颤动,她眼眶红红地,仿佛快要哭出来了,但出于某个原因,唐盈科并没有点出来。
伴随着一道沉闷响声。
桃夭重重地关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