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惊胆战。
坐在敞开屋门的房间正中央,那个赤膊着上半身,双眼紧闭的男人,要远比自己身后那只正撕咬着铁笼咯滋作响的五百斤重的棕熊,对他来说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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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奥利威尔带着他的士兵,把这位应该是傀儡的国王所要求的棕熊推入房间后的几秒里,奥利威尔把腰间的宝剑握的发烫。某种看不见的巨大威胁盘踞在这位国王的周身,他真担心这位傀儡国王瘾上来了,要把他们小队全部血祭,来取悦那个不可见的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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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呼吸后,有湛蓝色瞳仁的国王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在意奥利威尔,更没有关心他的宝剑和勋章。而直勾勾的看向了士兵们所押来的棕熊。已经饥肠辘辘的它面对着这一屋子的血食,激动的随时都像能挣脱铁笼的束缚。其他士兵们也纷纷如临大敌,抽出宝剑准备对抗可能的危险。只有奥利威尔还紧紧盯着国王,未曾把棕熊的威胁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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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笼子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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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国王用下巴指向了一边已经敞开了入口的地道,冷冷的对他们下了命令。口气不小,丝毫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一位亡国之君。奥利威尔还没说什么,他手下的士兵们已经如蒙大赦,慌忙把连笼子带拖车退到了台阶上。不管棕熊的体重从五米高的地方摔下去会不会摔死,总之先让它离自己远点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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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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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
眼见着傀儡国王飞身一跃跳入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棕熊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士兵们面面相觑:他竟然不着甲不用剑,就打算这么徒手和五百斤重的棕熊搏斗吗?
虽然是傀儡,但达朗贝尔的国王身份也是几位法兰斯高官承认过的。他们奉命监视并保护这位国王,要是对方就这么被棕熊咬死,他们可担不起谋害阿罗耶国王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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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位国王是被诅咒过的……至少现在,他在我的眼中远比棕熊要更强壮。”
窥视国王的动静是非常失礼的。即便达朗贝尔比棕熊强,饥肠辘辘的大棕熊至少也会打出几次让国王狼狈的攻击。所以奥利威尔终于松开了宝剑,没有去看地下的情况,微一欠身后带领士兵们离开国王的寝宫,并关好宫门:
“达隆军团长据说幼时沐浴过龙血,所以他能徒手仅靠蛮力就搏杀老虎。达朗贝尔……平日里没感觉出他的威胁来,现在给我的压迫感,竟然能比肩认真起来的达隆军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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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的底部,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铁混着血的潮湿气息在空气中弥漫——远不是从棕熊牙龈上留下来的那点点血所能制造出的。棕熊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他摔得七荤八素的大脑并不能去思考他的处境。在在碎裂的铁笼残骸中翻滚而出后,它只做了一声让墙面微颤的咆哮,随即便猛然蹬地,携着巨力如山崩海啸般扑来。
而达朗贝尔却一动不动,直到熊口咫尺,他才骤然出拳——
闷响撕破空气,拳头正中熊嘴。棕熊五百斤重的身躯,竟被人类的一拳打得横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巨响,震得碎屑四溅。棕熊翻滚着挣扎起身,怒吼声中带着一丝茫然,却依然本能地再次猛扑。
达朗贝尔冷冷迎上,脚步一错,身体低伏,野兽咆哮中,他一记上勾拳疾如雷霆,直轰棕熊下颚!
“咔嚓!”脆裂声清晰刺耳,棕熊脖子一歪,庞大的身形失去了协调,踉跄倒地。就算只是动物,喘不上气和看不见光的情形,也让它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拼着最后一口气它还在挣扎,想要逃开,但狭小的密室无处可逃。达朗贝尔甚至不需要跑起来,腿脚不紧不慢的就能跟上它——然后挥拳如雨。每一拳落下,骨肉震颤,密室里回响着惨烈的哀嚎。棕熊不断被击打得翻滚、抽搐,血从口鼻耳眼中涌出,染红了石地。直到熊身最后一次颤抖,彻底瘫软,达朗贝尔才在喘息中,缓缓收回沾满了兽血的双手——
然后,达朗贝尔的双手指尖上凝起风旋,直直插进了死熊的腹部。死去的熊无法挣扎,达朗贝尔双臂再一用劲,竟将它整个开膛破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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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效果……但是。还是不对——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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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开棕熊后,达朗贝尔感觉自己的气息舒畅了不少。原本张扬的火红色短发也落了下来。虽然赤膊的上半身沾满了兽血,但总归还是在凶猛的“人”的范畴,而不是刚才的“凶兽”。他的锐意感知发现了魔法的气息,而法师并不是烂大街的货色,整个王宫里现在都不应该有法师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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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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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只纯白色的猫咪不寻常的出现在了台阶上方,他视野所能触及之处。达朗贝尔皱眉,他在上位后确实也要求在宫殿里放养猫咪。作为缓解他嗜血症状可能的代餐,防止他控制不住自己而伤人。但他明明听到奥利威尔在离开前带上宫门的声音。那么厚重的木门,怎么会是这样一只小猫所能推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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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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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白猫竟然有向自己靠近的姿势,达朗贝尔立刻做出迎敌姿态,风在他的拳头上凝聚,如果被他这一拳打中,就算是棕熊也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刚才他和棕熊纠缠那么久,只是为了让棕熊感受更多的痛苦发出更凄厉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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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妮!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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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级台阶停下后,白猫身上黑色光粒流转,将白猫包裹起来后,竟从中绽放出了一位陌生的少女。本能刺激的达朗贝尔不能控制自己的,先把目光瞄向了对方未着片缕的身体中间靠下位置。下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看什么。眼睛立刻就避开了对方:
“伊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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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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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会是布鲁诺……我们之前见过彼此的样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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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诺也是我!你……有我们完整的记忆,也有达朗贝尔的记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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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会是什么奇怪的看记忆的法术。还不能完全的放下警惕。毕竟对自己来说,这个奇怪的少女他可一点都不熟悉。达朗贝尔收起绅士风度,认真从头顶开始审视这个陌生的,跟自己一点都不客气,见面先握住自己一只手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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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他目光的侵略性,少女踌躇了一下,虽然有想遮掩收缩身体的动作,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偏过了脸,掩耳盗铃:
“这具身体……是魔女的身体。阿罗耶王室供奉着一位魔女,这是历代君王才知道的秘密。每位不同灵魂的魔女使用这具代代相承的身体,都可以活500年。为了能更长久的统治,我向行将就木的魔女讨要了这具身体。而王子的身体被同化成了魔女的养分,同时也赋予了我和所有之前的魔女都不完全相同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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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真的。
自己能确定,对之前野兽般的自己不离不弃的布鲁诺王子,只会是自己前世的爱人伊锐。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对她自己身份的解释是合理的,行为举止也是合理……合理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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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妮……你可以不要这么下头。”
达朗贝尔的手掌可以轻松握住少女的半个头部。他准备掰正朱诺的脸让她的心灵之窗向自己敞露,朱诺无奈,用了些这个世界不常用的黑话,来自证身份。听她这么说,达朗贝尔释怀的笑了起来。能在无语极了的关头,把内心真实感受这样脱口而出,就像溺水的人会用母语喊救命一样,足够证明朱诺身份的真实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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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应该早就不在阿罗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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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衣服吗……”
最开始朱诺当然是想和达朗贝尔相拥的。他上半身腥臭的熊血不足为惧。现在的问题不在达朗贝尔那里,而在于她知道自己的踝体会扰乱到达朗贝尔的心智。冒着被抓的风险回到王城她不是为了在王宫里和爱人打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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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朗贝尔然后环顾四周。确实有看到衣柜。但其余用途不明的木质器具让他叹气:
“这里的确有女人穿的衣服。但你真的要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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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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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并不是国王的寝宫。而还是达朗贝尔作为王子的寝宫。
虽然在达朗贝尔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朱诺会安排些犯人或者他不喜欢的人到达朗贝尔身边,供他折磨。但达朗贝尔也不是只使用朱诺给他安排的人的。他们是同胞兄弟,朱诺到会需要女人的年纪,达朗贝尔对女人同样也是有欲望的。他寝宫的地下部分,曾是他蓄养宠姬的密室。虽然他对女人的欲望同样不算特别强烈,但经年日久,难免不会在媾和之时发病——当然,朱诺选择替他掩盖了问题。
换言之,这里的衣服可能会是死者穿过的。
朱诺对她因为袒护达朗贝尔而牺牲掉的人,是有愧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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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就不用再这样两难了。晏妮。魔女身体的四肢是拟态的。折断它们时它们会流血,也会让我感到人类会感受到的剧痛——但在那之后,我可以随意的复原它们。正完美适合安抚发病时的你。所以,跟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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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诺滔滔不绝的解释起自己完整的复国计划。达朗贝尔对她的计划没做什么积极表态,甚至还在过程中舀水清理了自己身上的血污。他并没有听到令他感兴趣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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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到法兰斯真的败亡,那么久的时间里,阿罗耶总需要一位统治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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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妮,我知道你稀罕这么一个能施展自己统治的机会。但是做法兰斯的傀儡国王,你上面临着法兰斯的实权总督和竭泽而渔的任务,下接触的是那些愿意主动和法兰斯合作的卖国贵族。夹在中间,你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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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原来达朗贝尔舀凉水洗身子,不仅仅是对她复国计划的不耐烦。原来主要是在冷茎。朱诺有点难为情的红了脸,也顾不上什么晦不晦气,三两步跳到衣柜前。里面衣服款式都不正经,难免比什么都不穿更令人瞩目,但令她欣喜的是果然有绷带。缠上几圈的效果,虽然还是诱惑,但总比坦诚相见要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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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些什么,总比做不了什么强。达朗贝尔这个名字的声名已经是如此了,跟在你身边也不会有更大作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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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这样的!现在的形式远比你想象的更有利于你!!”
朱诺忽然激动,握住达朗贝尔的手,声音都变得颤抖:
“虽然阿罗耶的军民都认可我作为布鲁诺王子的名誉。但是,我现在的身体里是没有在流淌阿罗耶王室的血的——在阿维尼翁那里,我不具备继承阿罗耶王位的合法性。而芙丽嘉她也无意王位。你明白了吗晏妮,即便没有法兰斯,你也是唯一有资格宣称阿罗耶王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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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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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朗贝尔一定心动了。怎么会不心动呢?朱诺和他是心意相通的。他的反应,朱诺早就想好了,她继续补充到:
“我们在阿维尼翁举行婚礼。我会告诉支持我的人们,虽然我没有了阿罗耶的王室血统,但我能以阿罗耶王后的身份继续领导他们。不管是眼下的抗争,还是将来的统治。所有的敕命和谕令,名义上都是由身为国王的你发出的;但其他人都会以为,你只负责名义,我负责实质;而实际上,是我们二人商量后,共同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