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晨微曦初露,至暮色四合,灯火摇曳,他几乎足不出户,心无旁骛。
唯有腹中饥馁难耐之时,方才扬声唤人,送些粗茶淡饭进来。
伺候他的春桃,连同其余两三个仆从,皆是满腹疑窦,私下里免不了窃窃私语。
往日里,这位九公子不是追逐蜂蝶于花间,便是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痴痴傻傻,总有无穷的闲工夫去消磨。
今日却是怪了,竟如老僧入定一般,整日盘坐于那硬板床上,纹丝不动。
他们隔着窗纸,悄悄张望过几回,只见九公子闭目端坐,身形偶有微颤,额角似有汗意,却终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不是……又犯了什么痴病?”有人低声猜测。
“谁晓得呢,许是今早被夫人训斥,吓着了罢。”春桃撇了撇嘴,端着空了的饭碗,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内,许云时对外界的揣测浑然未觉。
《搬山诀》的修行,正到了紧要关头。
气力在经脉中奔涌冲撞,每一次搬运,都似有万钧之力碾过筋骨,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背上,冰凉一片。
他咬紧牙关,将那呼之欲出的呻吟生生咽下,只以愈发沉稳的呼吸,对抗着体内汹涌的痛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天光彻底暗沉,星子稀疏点缀夜幕,他才缓缓收功。
身躯疲惫欲裂,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
他伸出手,轻轻按了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夜阑人静,星河欲曙。
陋室之内,许云时躺在那张硬板床上,辗转反侧。
《搬山诀》带来的余痛,如细密的针,刺入骨髓,令他难以安眠。
白日里强行压下的疲惫与酸楚,此刻正无声地弥漫开来。
万籁俱寂,唯有窗外几声疏落的虫鸣。
忽地,一丝微不可察的异动,拂过他紧绷的神经。
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一股几近于无的气流。
有人潜入!
许云时心头一凛,呼吸却未乱分毫。
他依旧闭着眼,身躯放松,仿佛沉浸在深眠之中,唯有意识清明如镜。
他立时想起了之前清晨醒转时的情形——身无寸缕,衾被凌乱,而他竟毫无察觉。
那无声的侵犯,定是此人所为。
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升。
一只手,带着试探的凉意,轻轻搭上了他的衣襟。
动作轻柔,却目的明确,开始剥解他贴身的单衣。
布料滑过肌肤,带来一阵陌生的触感。
许云时强压下骤然绷紧的肌肉,任由那只手动作。
衣物被褪下,裸露出胸膛。
那只手并未停歇,转而覆上他的脸颊,指尖微凉,缓缓向下移动。
滑过脖颈,锁骨……
一路向下。
肌肤相触之处,激起一层细密的战栗。
这并非情欲,而是被侵入私密领域的警惕与厌憎。
许云时心念电转,此人意欲何为?试探?羞辱?抑或是另有图谋?
当那只手即将触及更隐秘之处时,他体内的气血几乎要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不能再等了!若是身体起了不该有的反应,岂非更遂了对方之意?
电光石火间,许云时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一闪,同时疾探出手,精准地扣向那只作祟的手腕!
入手处,肌肤滑腻,柔若无骨,确是一只女子的手。
然而,那只手却如游鱼般灵巧,在他力道将合未合之际,倏地一滑,挣脱了他的钳制!
一道黑影迅捷无比地扑向窗棂。
“哗啦”一声轻响,窗纸破裂,那人已然穿窗而出。
许云时翻身下床,赤足追至窗边,探头望去。
庭院幽暗,月色朦胧,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他身上衣衫半褪,寒意侵体。
他凝神细嗅,空气中并无任何可疑的香气残留,方才那短暂的接触,也未留下奇香。
地面干净,窗台亦无痕迹。
此人身手矫健,行事谨慎,绝非寻常女子。
许云时微微蹙眉。
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随即又被他否定。
不对,不是她。
那……还会是谁?这府中,暗地里窥伺他的人,竟不止一个么?
他立在窗前,眸色沉沉,望着沉沉夜色,久久未动。
傻九公子夜半梦游,撞破了窗棂。
这桩不大不小的事,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许府后宅漾开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旋即又归于沉寂。
下人们私下里添了些谈资笑料,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谨而麻木的神情。
毕竟,在这高墙深院之内,一个痴傻公子的荒唐事,远不及主子们的一声咳嗽来得要紧。
唯有那扇用新纸草草糊上的窗棂,默默记下了那一夜的不速之客。
许云时对此浑不在意。
痴傻之名,早已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他依旧是那个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九公子,游荡在府邸的角落,仿佛周遭的一切议论与他全然无关。
他于这府中,恰似一株无人修剪的野草,自生自灭,无人挂怀。
这般境地,反倒成了他绝佳的掩护。
这一日,日影西斜,金光穿过庭院深深的枝叶。
许云时漫无目的地踱步,行至一处偏僻的假山后。
此处少有人至,唯闻风拂翠竹,簌簌作响。
忽有压低的语声,断断续续,随风潜入耳中。
他脚步微顿,敛息凝神,悄然隐于一块玲珑的太湖石之后。
那声音,一男一女,有些熟悉。
是春桃,还有他那位自视甚高的长兄,许龙骧。
“……你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是许龙骧惯有的傲慢腔调,带着几分不耐烦。
“府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主仆私通,你我都担待不起。”
“可……可是大公子……”春桃的声音带着怯意,却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与不甘。
“没什么可是。”
许龙骧打断她,声音里透着一股凉薄,“此事,须得寻个由头了结。我已替你想好了出路。”
“什么出路?”春桃的声音微微发颤。
“傻九。”许龙骧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那九弟,不是正好么?”
石后,许云时眸光微沉。果然如此。
“你寻个机会,与他……成其好事。”许龙骧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届时便说有了身孕,是他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