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时身处这深山老林,倒也便宜,信手摘取野果,充作口粮。
兴之所至,或见林间野兔、山鸡,便以内劲贯于石子,破空而去,十拿九稳。
寻枯枝生火,剥皮去脏,架于火上炙烤,油滋作响,香气四溢,倒真有几分野人况味。
其间,他亦曾偶发奇想,若能如那些小说主角一般,逢山遇仙,遇水得宝,再不济,撞见个落难的绝色佳人,岂不美哉?
然山风依旧,林涛如故,除却鸟兽虫鸣,再无他物。
这世间机缘,哪是这般轻易就能碰上的。
直至月上中天,繁星点点,他才动身,悄然回府。
偌大府邸,深沉似海。
他这傻九深夜归来,竟无一人察觉,亦无一人过问。
想来也是,一个痴傻之人,能去何处?
不过是在左近游荡罢了,谁会真个放在心上。
推开自己那扇简陋的房门,一股极淡、若有似无的幽香悄然钻入鼻息。
许云时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这香气并非他房中惯有。
他凝神细辨,随即在房内仔细搜寻,桌底、床下、乃至窗棂角落,一寸寸摸排过去,却终究未曾发现任何香料来源,亦无丝毫蛛丝马迹。
他立于房中,默然片刻,终是将此事暂且压在心底,不再深究。
只是那抹异香,如同一粒投入静水的小石,虽未掀起波澜,却已留下淡淡涟漪。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许云时便被着人唤去了正堂。
那方正堂,依旧是宽敞气派,檀香袅袅。
家主不在堂上,唯见嫡母张氏高坐,面色沉静,眼底却有不易察觉的倨傲流转。
见许云时步入,张氏并未起身,亦无温言,只淡淡瞥了一眼,便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仆役。
偌大正堂,一时只余母子二人,气氛愈显沉寂。
“唤你前来,是告知一事。”
张氏启唇,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早先提及的那户商贾,已遣人至。不日,便要安排那家女子与你过眼相看。”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哂笑:
“那女子,虽说心窍未开,略显憨直,倒也不是全无长处。闻说天生自带一缕奇香,也算异禀。与你这痴儿倒也算门当户对,不委屈了你。”
话音落,许云时心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昨夜陋室中那缕若有似无的幽香,倏然闯入脑海,与张氏此刻言语悄然勾连。
异香?莫非……昨夜潜入自己那方寸之地、留下淡淡痕迹之人,便是她?
如此说来,此女怕是早已抵临此城,且先一步探过虚实了。
只是自己恰巧外出山林,阴差阳错,未曾撞见罢了。
至于其为何暗中行事……许云时念头急转,已了然于胸。
怕也是个玲珑心思,与自己一般,正以痴傻作伐,行试探之举。
此来,便是要瞧瞧他这名动府邸的“傻九”,究竟是真傻,还是假痴。
有趣,当真有趣。
这潭死水般的许府,倒也并非全然无趣。
正思忖间,却听张氏冷眼瞥来,语带告诫:
“届时见了人,你给安分些!莫要因其身带异香便咋咋呼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平白惹人笑话!若失了我许家的颜面,仔细你的皮肉,家法可不认痴傻!”
许云时闻言,脸上痴傻之色更浓,仿佛全然未曾听懂那言语中的敲打与威胁。
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张氏手边矮几上那碟精致的芙蓉糕上,嘴角隐有涎水欲滴,喉头滚动,竟似馋极了。
张氏见他这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眉宇间嫌恶更甚,只觉多言一句亦是污了口舌,心中那点仅存的耐性也消磨殆尽,遂不耐烦地挥了挥宽大的衣袖,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去罢,去罢!莫在此处碍眼!”
许云时如蒙大赦,嘿嘿傻笑着,目光仍不舍地在那碟糕点上流连片刻,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一步三摇地晃出了正堂。
只是转身之后,那双原本浑浊呆滞的眸子深处,却有一道精光悄然隐没,快得如同暗夜流星,不留痕迹。
相看?异香?装傻?
这盘棋,似乎比想象中更有意思了些。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痴傻模样,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
正堂之内,唯余檀香依旧,以及张氏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冷哼,消散在冰冷空旷的空气里。
推开那扇陈旧的房门,一股混杂着霉味与廉价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及正堂半分气派,却也隔绝了外间的高墙深院。
许云时步入其中,反手关门,将许府那股冰冷森严的气息暂且挡在门外。
他未曾多做停留,径直走到那张硬板床前,盘腿坐下。
心神内敛,依照《搬山诀》的心法,开始搬运气力。
这门功法,瞧着笨拙到了极点,不讲丹田气海,不提玄妙意境,只教人如何以最原始的方式,锤炼筋骨皮膜。
他引导体内那股微弱的气力,沿着经脉流转,每一次搬运,都伴随着筋骨深处的钝痛。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大锤,正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血肉之躯。
这便是《搬山诀》的真意,于这般苦累之中,榨取体魄深处潜藏的那一丝生机与力量。
愚钝至极,却又隐隐暗合了大道至简的道理。
脑海中,那抹若有似无的异香再度浮现,随即是嫡母张氏口中“天生自带一缕奇香”的女子。
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陋室,留下痕迹却不被察觉,这份本事,绝非寻常商贾之女能有。
她不打草惊蛇,先行探查,其心智手段,怕是远超表象。
有时候,一缕香,便能牵出一桩桩叵测的算计。
有时候,一个看似憨直的女子,便可能深藏不露,甚至非凡俗之人。
若她亦是修真者,那这桩所谓的“门当户对”,便瞬间化作了步步杀机。
一个炼体一重的“傻九”,对上一个手段诡秘的对手,无异于将脖颈送至对方刀口。
他必须加快《搬山诀》的进境。
在这场棋局中,唯有自身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一步慢,便是万劫不复。
性命二字,此刻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催促着他,于这简陋陋室之中,咬牙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