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气壮的汉子们搬来好几筐混着雪的泥土，他们把土倒进篝火里，灭掉了篝火，人群随着火光一起散去了。

拄着拐杖的老人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上前握着莱茵的手说：希望骑士团能早日来到这里。

莱茵郑重地点头。

篝火灰烬覆盖的雪地里，只剩下阿尔斯和莱茵还站着。

“走吧。”

莱茵对阿尔斯说，可阿尔斯仍然站在原地，神情恍惚。

莱茵问她：“你怎么了？”

阿尔斯看着他，然后把手抬到自己的眉前，按上去用力挤了挤，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在皱眉。

“你不高兴？”莱茵问她。

阿尔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也不能叫做不高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莱茵想了想，问她：“关于阿尼娅那孩子？”

阿尔斯嗯了一声，说道：“我们没有找到那个孩子，就连尸体也没有找到，可大家似乎都这么默认了，默认那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莱茵说：“总有人会回不来的。”

阿尔斯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点头说：“是啊，总有人会回不来的，但我...我不甘心，我想再见见她。”

阿尔斯说着，掀开自己的兜帽。

雪又开始下了，雪花落到她的头发上，片刻消融。她伸手取下头上的蝴蝶结，那是阿尼娅送给她的。

“我看得出来，你在刻意回避那孩子，”阿尔斯对莱茵说，“在圣女的记忆里，你就几乎不和那孩子说话，你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对么？”

“我不是预言家。”莱茵看着她手里的蝴蝶结。

阿尔斯接着又从怀里掏出那丝绒手绢：“这是她送给你的，我白天给你没收了，现在我还给你。”

“好。”

令阿尔斯意外的是，莱茵接过了手绢，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然后放进他轻薄灰衣的包里。

阿尔斯看着他的包，问他：“你还是打算卖掉吗？”

莱茵：“不卖了。”

阿尔斯：“所以，你也默认那孩子已经不在了？”

莱茵点头。

阿尔斯认真地看着他，这个像是石头一般的男人，有着石头一般的眼睛，他的瞳孔是铁灰色的，像是蒙着一层雾，让人看不见他的心。

阿尔斯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夜风吹过，雪花拍在她的脸上，她才说道：“我不甘心，我不认为那孩子死了。”

莱茵说：“那你要去找北方人求证么？”

阿尔斯说：“北方人不傻，我也不傻。我有自己的方法。”

阿尔斯说着，看向山岳的顶峰，那屹立在雪和雾之中的高耸尖顶，那是她几天前去过的地方，她知道那悬崖上有个空旷的平台，平台上种着一棵树。

莱茵一下就想到了安魂树，他告诫阿尔斯：“如果你现在选择上山，就来不及回去了。”

阿尔斯说：“是的。”

莱茵不说话了，他和阿尔斯一起看着山顶的方向，一起站在雪夜里。雪越下越大，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白色的雪粒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脚背。

“算了，”阿尔斯忽然摇头，“你应该也不会允许，你爱人的身体一直被另一个人占据吧。”

莱茵这次没有沉默，他几乎是在阿尔斯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回应道：“我不介意。”

阿尔斯很意外，扭头看着他。

“她留下一具皮囊，”莱茵解释说，“皮囊里装着的不是她，她已经不在了。”

莱茵说：“如果你想去安魂树，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拦你，我答应给你的财富，也都是你的，我们分开后，你也可以去取。”

阿尔斯说：“你真慷慨。”

莱茵没有理会她的夸赞，而是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扭过来，然后将脸凑近了过去，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只要你不后悔。”

莱茵眼里的雾似乎散去了，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要将阿尔斯刺穿。

莱茵凑的很近，阿尔斯几乎能感受到他沉重的鼻息，她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坚定地说：“我不后悔。”

...

阿尔斯并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奇怪，她只是有些唏嘘，自己竟然会为了一个刚结识几天的孩子，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她想象得到，自己以后不再是个鲜活的人，不再是个男人，而是作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继续生活。

她只能魔法维持尸体的运转，她要消耗大量的魔力让身体不至于腐烂，她还得躲避教会的追查，也许以后只能隐姓埋名，带着面具，或是在脸上缠着绷带，才能在城镇里去买点必要的东西。

再次前往山顶的路上，她把以后该如何生活想好了。

路上，莱茵冷不丁地对她说：“如果是她，应该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阿尔斯说：“可我不是她。”

莱茵没再说话，沿着上次来的路，带着她继续走。

阿尔斯仔细品了品莱茵的话，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她上前扯住莱茵的衣角，质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以自己的意志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被记忆影响了？”

莱茵说：“你后悔了？”

放弃自己的人生，去追寻一个没有答案的真相。

值得吗？

阿尔斯在心里问自己，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当然值得。可心里的声音稍纵即逝，她想辨认那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心声了。

她有些气恼，觉得勇者干扰了她的坚定。她用力推了勇者一把，大喊道：“没有后悔！”

她的力气很小，勇者纹丝不动，反而是她自己，被自己的力气推向了地面。

勇者接住了她——准确来说，是抱住了她。

勇者在她耳边说：“别多想，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哦。”

她动了动，从勇者的胳膊里钻出来，生气地指着前面的灌木丛说：“快去给我开路！”

勇者开路的效率比格雷斯强了很多，再加上勇者认得路，两人只用了上次一半的时间，就成功来到了山顶，安魂树还是屹立在风雪中，枝头上还是积重了厚厚的雪，整棵树像是开着白色的花。

阿尔斯放下行囊，从里面拿出材料，熟练地布置着阵法，然后像上次那样，脱掉外套和靴子，赤脚走到了魔法阵里，跪坐在正中央。

她回头说：“还是像上次那样，你知道的吧？”

“这次还是需要好几天吗？”莱茵问。

阿尔斯摇头说：“不知道，也许吧，但也无所谓，反正现在已经回不去了，我不赶时间。”

“如果你见到了她，告诉她...”莱茵顿了顿，摸出刚才叠好的手绢，“布料很好，很柔软，我很喜欢，另外...勇者会去找骑士团，村子里的大家会很好，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