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子书婳罕见迟到了整整半节课。

“那么这道题呢……”程舒窈推了推眼镜,手指关节敲击黑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报告。”

讲台上,女人的讲课声被打断,一丝愠怒率先从她冷白的脸上闪过,紧接着是看清来者的错愕。

“进来吧。”程舒窈轻了轻嗓子,朝站在门口打报告的子书婳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有刻意的刁难,甚至在课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她一向相信少女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做什么事情都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她无需过问。

这是其他学生想都不敢想的,也是少女作为优等生的隐藏特权。

可如果程舒窈知道她只是单纯趴在隔壁教学楼空教室的课桌上闻那若有似无的味道,不知道又该做何感想。

江怀宁很快收回望向门口的余光,却还是看见子书婳投向自己的目光,他从中读取到了一如既往的厌恶,又隐约察觉到这厌恶与无端的恨意之余,还藏着某种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让他莫名感到不安,不知道少女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变着法子来整自己。

未知的,往往是最骇人的。

悠扬的下课铃响起,江怀宁照旧前往与夏晚晴约好的地点,却发现子书婳似乎有意跟了上来。

穿过几个走廊后,他愈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种赤裸裸的跟踪让他扑通乱跳的心再也无法安然待在胸中。

他突然停下脚步,却发现身后的少女也随之静立。

他逐渐加快脚步直至几乎奔跑,却始终无法甩掉她。

“子书婳,你是在跟踪我吗?”终于,忍无可忍的江怀宁转过脑袋,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

不知为何,子书婳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那颗她小心翼翼拼凑的心似乎在因少年反感的眼神而产生裂痕。

“学校这么大,路都是你家修的吗?”

子书婳突然愣了片刻,仿佛重新开启宕机的大脑,脸色恢复往日的冷酷,就连话语间夹杂的寒霜都让人巴不得敬而远之。

“你!”江怀宁忍不住攥紧拳头,又暗自告诫自己跟这样的人渣争辩是毫无意义的。

与她争论需要道理和拳头,但她自身的行事则不需要这些,驱使她做出疯狂举止的似乎永远只需要一拍脑门而诞生的恶意。

“算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这次我的手机开着录音,要是你又发疯,我会它直接交到政教处去。”江怀宁朝子书婳举了举手机,明显能够看见少女眼底下意识升起的厉色,以及那道再次抖动的怪异情愫。

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让人猜不透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

放在以前,子书婳多半会觉得这是少年的“蓄意挑衅”,可现在,她竟莫名希望在少年手机里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声音。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就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怪异的念头一旦冒头,便要在心间疯长,难以扼杀。

于子书婳而言,对他的感觉是冻僵的手指贴近火焰,在灼痛与麻痹的临界点,她终于分不清融化的是血肉还是执念。

她就这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江怀宁毫不犹豫转身离去,渐行渐远,直到碰见那个梳着高马尾,带着草莓发卡的女孩子。

他的脸上好像露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容,洒落的阳光仿若在他身上披上一层薄薄的金纱,让她看得入神,让她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而另一边,夏晚晴迫不及待地拉着怀宁的衣角往小树林走去。

那是小满和小渔最常出没的地方,他们约好倒数第二节课下课后要一起去看它俩“打情骂俏”。

“快点快点,我刚刚才看到它叼着火腿肠经过……”

“慢点你,待会别摔了……”

少年最简单的一句关心,都能让子书婳手臂青筋涨起。

匆匆的上课铃响起,回到教室,江怀宁发现子书婳正低头认真看书,仿佛对他的到来提不起一丝兴趣,原本背后直勾勾的目光也蹊跷地不复存在。

他差点要以为这个平日里无恶不作的恶魔突然转性了,可当看到自己课桌上用了许久的圆珠笔不翼而飞时,他不禁怀疑起这位头号嫌疑犯。

江怀宁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连少女的眼神都对不上,对方压根没把心思放在自己这里。

于是他只好吃瘪地扭回脑袋,从笔袋抽出另一根备用签字笔。

事实上,此刻的子书婳正兀自盯着自己课桌里的圆珠笔出神。

可江怀宁到底没有证据,只好就此作罢。

然而有了开头,再二再三便络绎不绝起来。

……

奶奶去世后,宽敞的老别墅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有时候,铺天盖地的孤独感几乎将她淹没。

可今天的餐桌上,她郑重地把橡皮擦放在自己的左侧,而右侧,则是同样新加入的成员——一支同样平平无奇的圆珠笔。

它们的面前都摆着奶油面包和一碗色香俱全的味增汤,跟子书婳的一模一样。

“我要开动了。”少女轻声说道,紧接着,在橡皮擦女士和圆珠笔先生的应声中,她一点一点地把面前的美味送进口中。

餐桌上洋溢着快活的气息和少女礼貌而不失优雅的笑容。

“看来你们今天胃口不佳。”子书婳微笑着收起面包和味增汤,把它们妥善处理好后,将橡皮擦女士和圆珠笔先生带到琴房。

入夜七点半,窗外照进来的光亮像薄薄的银纱披在少女身上。

当它缓缓落在琴键时,子书婳的食指正轻轻摩挲着橡皮擦女士花白的脸。圆珠笔先生在谱架边缘微微发颤,笔帽还残留着少女淡淡的牙印。

“贱人,他今天又跟你有说有笑的,是吗?”

她指尖发狠似的戳进橡皮擦女士的白腻皮肤,下一秒又细细端详起圆珠笔先生。

“怎么?嫌我弄脏你了?嫌我烦,嫌我欺负你了?”

她说着将笔帽含进嘴里,犬齿轻磨笔身,像是品尝着最难得的美味,月光坠入的瞳孔秋波流转,尽是难舍的痴迷。

“今天你在他掌心里待了整整半个小时……我全都看见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不过没关系,明天他就会用我替换过的铅笔,这样我们的手就能紧紧地握在一起了……”

她发烫的脸颊贴着橡皮擦呢喃,“也会用我用过的橡皮,毕竟只有我和他才是最适配的……”

琴声依旧悠扬,她却趁圆珠笔先生不备,突然张开雪齿咬在它旋出的笔芯墨管上。

“这是惩罚。”

她舔着其中往外渗出的墨渍,粗鲁间又带着脉脉温情,“惩罚你对我的冷淡和厌恶……”

下一秒,琴盖轰然合拢,披在她身上的银纱被裁成两半,一半照亮她病态潮红的脸,另一半落在缄默的圆珠笔先生身上。

“你知道吗,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只有你能懂我,也只有我能懂你,我们都是孤独的人,我们本该是同类才对……”

夜深十二点半,清辉落入少女床榻,子书婳躺在床上,伸出双手将少年的圆珠笔高举头顶。

在冷白月光的辉映下,签字笔铝制的外壳似乎散发着阵阵夺目的流萤,仿佛星星坠落人间,又重新在她手中汇聚。

随着子书婳握持两端的手不断用力,在宁静的夜色中,少女手中的圆珠笔终于发出痛苦的闷哼,直至中心生出一条细微的裂缝。

再稍微用点力气,她手中这流淌着清辉的,沾染少年指尖淡淡气息的圆珠笔就要被彻底掰折。

无尽的咒骂声从齿缝中渗出,每一个音节都在尽情噬咬她的身体,可下一刻却又被月光照得发白,汇聚成少女温柔的呓语。

子书婳突然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把它轻柔地放在枕边,像母亲呵护新生的婴儿般,将她放在自己发烫的俏脸上蹭了蹭。

笔身摩挲过她的刘海,像少年葱白手指捋过她的秀发。

“我会努力尝试去原谅你、放下对你的偏见的,正如你也应该尽早把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样……”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