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的口中发出了古老而庄严的声音,却难以分辨性别与年龄,它的声音毫无起伏,又仿佛带着故人重逢的语气。
“朗基努斯之枪……”佛洛拉的声音在地下空间中显得异常清晰,“你根本不是什么巴力的吸血鬼。”
佛洛拉知道那柄插在它胸口的长枪是什么,那是教宗国的圣器之一,缠绕在枪身上的祷文历经数代僧侣的洗礼与祝福,是对魔族而言无比恐怖的武器。三百年前,第四任勇者使用这把枪击杀了蝇王,而如今圣枪就插在人形的胸口上。
青铜柱上的锁链突然绷紧,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人形缓缓抬头,暗青色头盔下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纯粹的黑,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洞口。
“没错,那只是路西斯家族为我设计的一个身份而已。三百年前,帝国军从撒丁岛上带回来的活物只有我一人。”
佛洛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明白了面前的生物是怎样邪恶的存在。
“你是……蝇王?”
“不错。”锁链随着它的轻笑而震动,“但我也是你们的特洛伊尔,为路西斯皇室无数次建言献策,几代人以来他们也逐渐习惯于依赖我的辅佐,包括你的姐姐。”
佛洛拉的后背渗出冷汗。她想起姐姐书房里那些深夜的密谈,想起突然的决定。原来那个总是藏在阴影中的顾问就是——
“孩子,你没有必要怕我。”魔王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我知道你需要帮助,而我可以帮你。"
佛洛拉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金属桥边缘,几滴水银溅起,落在她的睡袍上,立刻腐蚀出几个小洞。
“呵呵,你就是像对我那样用噩梦与幻觉逼得历代皇帝找你寻求帮助么?”她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魔王的身体在锁链中挣扎了一下,朗基努斯之枪上的祷文随之闪烁出金色光芒。
“他们会来找我,是因为他们有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魔王的声音变得低沉,“你也不例外,不是么?”
“我没什么需要找一个战败的魔王来实现的愿望。”
“即使克莱尔会死掉也无所谓么?”
魔王的声音带着若隐若无的戏谑,佛洛拉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地下空间激起阵阵回声。
“那个孩子好可怜呀,”那声音带着一丝虚伪的怜悯,“被你偷走了身份与命运,成为了以血为食的怪物,如今又要被北陆的同胞猎杀,真是太可怜了。”
“撒谎!克莱尔就是克俄柏局的一员,那里的局长还视她为亲信,她怎么可能被猎杀呢?!”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魔王的胸腔中传出,震得锁链哗啦作响:“哈哈哈……克莱尔在鲁昂站在了北陆的对立面,她已经是一个叛国者了。况且,她还因此被水神维妲盯上了,你觉得西比尔保得住她么?”
水神维妲。佛洛拉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此世唯一之神、大海蛇的宿主、北陆霸权的支柱,墙上的烛火在她的眼中扭曲成狰狞的蛇形。
“被这种怪物盯上,我想克莱尔连能够呼吸的次数都是有限的了。”魔王的声音如同耳语,“哪怕你不想救她,也该在她死之前道个别吧。”
佛洛拉的视线模糊了,她不曾想过,克莱尔竟然在面临如此的危机,而自己还在如此任性地埋怨她的不辞而别。
“……你能救她么?”这句话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
“很遗憾,我也不能。”
金属桥在佛洛拉的暴怒一跺下震颤,水银池面掀起不自然的波浪:“你在以我取乐么?!”
“冷静,孩子。”魔王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我无法拯救克莱尔,能救她的人只有你。”
“我?”佛洛拉微微一怔。
“前提是,成为路西斯女皇的你。要对抗维妲那种超乎常理的怪物与她背后的联合王国,唯有帝国的主人才能做得到。”
佛洛拉发出一声苦笑:“你在说笑么?我只是个冒牌货,而菲涅是骑士团团长,更是帝国的军事统帅,我连那个被保守派所支持的安东尼亲王都比不过。更何况,现在战争爆发,选帝侯大会也会无限期推迟,我怎么可能成为女皇保护克莱尔?”
魔王的身体向前倾斜,锁链绷紧到极限:“真正的狮子会在草原上杀出一条血路为自己加冕,真正的权力也从不是躺在地上等你捡起。事到如今,你不能寄希望于通过正当程序登上皇位,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我的孩子。”
佛洛拉感到一阵寒意:“你的意思是……让我成为一名篡位者?”
深谙政治与历史的佛洛拉明白,如今局势的混乱恰恰是一种阶梯,有能力与野心的棋手自然会视此为跨越的机会,就比如推翻了卡佩王朝的罗贝尔。
“正是如此。”那声音带着诱惑,“在这条道路上,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呵呵。我看得出你在打什么算盘,”佛洛拉冷笑道,“你真正在想的是利用我来让帝国分崩离析!”
“这诚然将会是道路所通向的终点,”魔王出人意料地坦诚,“但也只有这条路能让你成为克莱尔的依靠。孩子,选择权在你的手里。是选帝国,还是克莱尔?”
沉默笼罩了地下空间,佛洛拉转身望向墙上的烛火,跳动的火焰中仿佛映出克莱尔苍白的笑脸。她想起摩天轮上两人紧紧相拥时的体温,想起克莱尔还没讲完的童话。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直到她听见自己说:“……告诉我,我该如何成为女皇?”
魔王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是,在这种地方谈正事未免太过尴尬了,还请佛洛拉公主赐我自由。”
“不要得寸进尺,魔王。”佛洛拉的声音冷如冰霜,“你理应被封印于此,我不会成为将恶狼放进羊群的蠢货。”
“不不不,”魔王急忙道,锁链随着它的动作哗啦作响,“并不是要你解开我的封印,你需要的只是轻轻转动一下插在我身上的枪,让我的血液滴落,仅此而已。”
佛洛拉盯着那柄传说中的圣枪。三百年来,它一直将魔王牢牢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移动。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质问道。
魔王轻声回答:“凭你知道,我能为你带来你与她唯一的出路。”
佛洛拉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她伸手握住朗基努斯之枪的枪柄,触感冰凉而光滑,像是握住了一条冬眠的蛇。
“如果这有任何问题,”她警告道,“我会立刻把枪插得更深。”
佛洛拉用力转动枪柄。起初,枪身纹丝不动,仿佛与蝇王的血肉融为一体。她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突然,枪身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转动了一寸。
黑色的血液从伤口涌出,粘稠如沥青,却闪烁着诡异的红光。那些血滴落在金属桥上,没有四散流淌,而是像活物般聚集在一起,逐渐隆起。
佛洛拉后退几步,看着那团黑色血液扭曲变形,逐渐拉长成人形。血珠表面开始变得光滑,颜色也逐渐变浅,最终呈现出人类肌肤的质感。
当变形完成时,站在佛洛拉面前的是一个赤裸的少女,有着墨绿色长发和红玉般的眼睛。
“哎呀呀,用这副身体就亲切多了吧?”名为特洛伊尔的少女歪着头笑道,声音清脆如银铃,与方才沙哑的声音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