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含糊,动作僵硬。
许万威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氏则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哂笑,那眼神,像是打量一件无甚价值的物件。
“起来吧。”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叫你来,是有桩事与你说。”
许云时垂首站立,依旧是那副呆傻模样。
张氏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慢条斯理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般浑浑噩噩下去。我前些日子,与南边一位商贾联系上了,他家有个女儿,性子……嗯,也是个单纯的,与你倒是般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许云时那张茫然的脸,“本来呢,你这情况,我们也没指望给你寻什么好亲事。但这姑娘家境殷实,人也老实,虽说脑子不大灵光,但两个痴儿凑一处,将来也算有个伴,省得你孤苦伶仃。”
话语说得像是处处为他着想,实则那份骨子里的鄙夷与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将他与另一个“傻子”配对,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顺带还能联姻得些好处罢了。
许云时心头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呆滞,讷讷道:
“全…全凭爹娘做主……”
心中却暗忖:傻姑娘?也好,傻子大约也不懂什么敦伦之事,自己这具尚有大用的童子身,倒是能再保些时日。
这步棋,不算太坏。
张氏见他应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挥挥手:“行了,没你事了,下去吧。”
许云时再次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夜阑人静,寒意渐浓。
许云时刚吹熄油灯,准备在那张硬板床上将就一宿,门外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这偏僻院落,深夜来客,倒是稀罕。
他心下疑惑,起身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婢女,荆钗布裙,姿色平平,谈不上什么风韵,唯独一身肌肤在月色下显得颇为白皙,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倒也添了几分颜色。
是负责他这院中粗活的小丫鬟之一,名唤春桃。
“九…九公子……”春桃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眼神闪烁。
“何事?”许云时故意口齿不清地问道。
春桃却不答话,侧身挤进门内,随手将房门掩上。
未等许云时反应过来,她竟是飞快地褪去了外衫,露出里面水红色的肚兜和雪白的中衣,身子微微颤抖,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朝着许云时便要扑过来:“公子……”
许云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恐与不解,连连摆手:
“你…你做什么?冷…穿衣服……”他将那份“傻”演绎得淋漓尽致,仿佛完全不懂眼前这活色生香意味着什么。
春桃见他这般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急色。
她停下动作,咬了咬下唇,索性心一横,压低声音道:“公子!奴婢…奴婢有孕了!”
许云时依旧瞪大眼睛,傻傻地看着她。
春桃见他不开窍,急得快要哭出来,索性将话挑明:
“这孩子……等将来肚子大了,瞒不住了,我…我就说是公子的!府里规矩严,公子是主子,又是这般……老爷夫人最多责骂几句,不会深究。公子,你就帮帮奴婢吧!”
许云时心中雪亮,冷笑连连。
这府里上下私通乃是大忌,看这春桃光景,定是哪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兄弟或是什么管事厮混,如今珠胎暗结,对方却不敢认账,便想寻自己这个“傻九”来顶缸。
欺负傻子不会说话,不会辩驳,便是日后东窗事发,自己这“痴傻”也是最好的挡箭牌。
这小丫鬟,看着老实,心眼倒是不缺,可惜,用错了地方。
他许云时内里,可不是那个任人搓扁揉圆的傻子。
他面上却愈发显得懵懂无知,歪着脑袋,像是努力在理解什么天大的难题:“孩子…谁的?”
春桃见他似乎抓住了片言只语,忙不迭道:“是公子的!就是公子的!”
“我的?”许云时伸手指着自己鼻子,一脸茫然,“我……我没有……”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透出几分孩童般的委屈,“娘说……不能……不能乱来……”
这番作态,端的将一个不通世事的痴儿演得活灵活现。
春桃心中鄙夷更甚,暗道果然是个傻子,连男女之事都不甚了了,哄骗起来,倒是省心。
她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诱哄:
“公子,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般。总之,你只要应下,日后……日后总有你的好处。你想啊,有个孩子……叫你爹……”
许云时像是被“孩子”二字触动,眼神亮了少许,却又迅速黯淡下去,嘟囔道:
“爹……可……可是……谁让你……有孩子的?”他这个问题问得突兀,全然不合时宜,却恰恰是一个傻子会有的跳跃思维。
春桃被他问得一窒,下意识便要遮掩,但看他那副傻样,料他也听不懂其中关窍,更遑论传话出去,即便说了,谁又会信一个傻子的话?
她稍一犹豫,想着左右不过是利用这傻子顶缸,便略带含糊,又似是而非地抱怨道:
“还能是谁……府里头……唉!总之不是公子你这般良善之人!那人……那人位份高着呢!奴婢惹不起,公子,你就当行行好……”
话语虽未点明,但那“位份高”、“惹不起”几个字眼,已然透露出些许端倪。
府中位份高,又与这后院婢女私通,不敢声张,除了那几位管事,便只剩下几位少爷了。
而能让春桃如此笃定老爷夫人不会深究“傻九”,反而会遮掩过去的,除了那位最受重视、将来可能继承家业的长兄,还能有谁?
许云时心中已然了然,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里雾里的困惑神情,手指抠着门框,喃喃道:“高…很高…像…像大哥那样高?”
春桃闻言,脸色骤然一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忙摆手:
“不……不是!公子莫要胡说!不是大公子!”她越是急于否认,那份惊慌失措便越是明显,反而坐实了许云时的猜测。
见火候差不多了,许云时也不再追问,只是缩了缩脖子,露出害怕的神情:“哦……不说……不说……大哥……凶……”
春桃见他被“大公子”的名头吓住,心中一定,暗道这傻子虽然傻,倒也知道怕谁。
她松了口气,只当他是什么也没听明白,继续央求道:“公子,那这事……您可应下了?”
许云时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条件反射般摇了摇头,最终含糊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
春桃只当他默认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拾起地上的外衫穿好,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一句:
“公子,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要对旁人说起,若是爹娘问起,你只管认下便是!”
言罢,她匆匆拉开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后,便如同一缕青烟,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许云时站在原地,脸上的呆傻之气缓缓褪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寒风从敞开的门缝里灌入,吹得他衣袂微动。
许龙骧?
呵,这许府的水,当真不是一般的深。
他缓缓关上门,那双原本茫然的眸子,此刻清亮如寒星,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