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这个时候，自己与师尊的关系也远未到亲近之时。
她性子本就清冷，对自己这个刚入门不久的弟子，态度淡漠些，也属寻常。
是自己想当然了，将那前世的记忆，代入了眼下。
嗯，定是如此。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心头稍安，不再逗留，转身沿着山路下行。
落霞峰清幽，但道德仙宗却并非处处如此。
行不多时，便能听到远处传来些许人声，望见其它山腰或谷地间，有影影绰绰的建筑与人影。
山道上，时有穿着灰布短衫的杂役弟子匆匆而过。
他们或是挑水砍柴，或是洒扫庭除，大多神色麻木，奔波于琐事之间，只求换取微薄的修炼资源，得一个仙途渺茫的念想。
这仙宗之内，弟子等级森严，境遇天差地别。
最低等，数量也是最多的，便是这些杂役弟子。
若无特殊机缘，大多终生无望筑基，百年之后，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其上，便是外门弟子。
数量亦是不少，有一定修炼资质，可得宗门基础功法，每月领取少量份例，需完成宗门指派的任务换取贡献点，用以兑换修行所需。
再上，方是内门弟子。
或是资质出众，或是背景不凡，或是由外门弟子中苦修多年得以晋升。
其中大多多居于灵气相对充沛的洞府或精舍，潜心苦修。
而如季白长这般的真传弟子，则又自不同。
整个道德仙宗，真传弟子寥寥无几，皆是天资卓绝或有大机缘者，由各峰峰主或宗门长老亲自收徒教导。
真传弟子的修行，便自由许多。
除了自家师尊的悉心指点，若有闲暇，也可去宗门内专门开设的传道殿，听其他长老授课讲法，博采众长。
无需为宗门琐事分心。
前世他从未想过利用这等便利。
如今想来，倒是白白浪费了许多机会。
《天园养气法》虽是打基础的妙法，但修行之路，并非只有功法一项。
阵法、炼丹、符箓、御兽......
诸多旁门，亦能触类旁通，增广见闻，或许对日后道途有所裨益。
更何况，多走动走动，也能了解宗门内的人和事，总好过像前世那般，做个闭目塞听的瞎子。
思及此处，季白长脚步未停，沿着山道蜿蜒而下，不多时，前方喧闹声渐起，。
前方便是宗门内部专为弟子们交易修行所需而设的“百物集”。
季白长信步走入坊市，琳琅满目的摊位陈列着各种符箓、丹药、法器、灵材，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或兽吼，来自圈养灵兽的铺子。
他目光随意扫过，并不急于寻找什么，只当是熟悉环境。
毕竟往后，自己少不了来此地购买修炼上所需的物品。
忽地，前方一阵骚动，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弟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啧啧，又是陈师兄，仗着自己是内门弟子，又快筑基了，在这坊市里横行霸道也不是一两次了。”
“那小姑娘看着面生，似乎是新来的？胆子倒是不小，敢跟陈师兄抢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好像是灵兽斋刚到的一只雪羽雀，听说灵性十足，只是性子烈了些，那小姑娘先看上的，正要付灵石，陈师兄就来了......”
按照季白长如今的心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本无意理会这等闲事。
只是目光随意一扫，人群缝隙中，一道身影却让他脚步微顿，有几分眼熟。
他眉头微动，拨开人群，走近几步。
目光所及，是一位身着白色道袍的少女。
道袍是宗门外门弟子的统一制式，料子普通。
少女身形尚未完全长开，面容清丽，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屈的英气。
乌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更添了几分楚楚之态。
虽换了装束，失了京城卖花时的尘土气，添了仙门的几分灵韵，但那双眼睛里的执拗，季白长却是一眼认了出来。
是莫锦之。
她不是拜入了玄清掌门座下么？
怎会穿着外门弟子的服饰，在此与人争执？
此刻，莫锦之正紧紧抿着唇，护着身前一个鸟笼。
笼中，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尾羽尖端带一抹淡蓝的小雀鸟，正不安地扑腾着翅膀，发出清脆焦躁的鸣叫。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带倨傲的青年男子，穿着象征内门弟子的青色长衫，腰间佩着玉牌，修为已至炼气九层，距离筑基仅一步之遥。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修为稍低的弟子，显然是他的跟班。
“小师妹，我再说一遍，这只雪羽雀，陈某看上了，你开个价吧，莫要自误。”
那陈师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下巴微抬，眼神睥睨。
莫锦之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清澈的眼眸毫不畏惧地迎上对方的目光，“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此雀是我先看中，并且已与店家谈妥。”
“谈妥？灵石付了吗？”陈师兄嗤笑一声，目光扫过莫锦之朴素的道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小丫头，这雪羽雀虽非什么珍稀异种，但要养好，也需不少花费，你一个外门弟子，买得起，养得起吗？”
他身后的跟班也帮腔道：“就是！陈师兄看上是它的福气！小师妹，识相点，把雀儿让给陈师兄，师兄还能念你些好，说不定指点你两句修行呢。”
“不必。”莫锦之回答得斩钉截铁，护着鸟笼的手又紧了紧，“灵石我已备好，养不养得起，不劳师兄费心。”
少女的倔强显然激怒了陈师兄。
他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陈平看上的东西，还从没有得不到的！给我拿来！”
说着，他竟是直接伸手，便要强抢那鸟笼。
莫锦之修为远不及他，眼看那只手抓来，她下意识地侧身躲避，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鸟笼也脱手飞出。
笼中的雪羽雀受惊，发出凄厉的尖叫。
围观的弟子们发出一阵低呼，却无人敢上前阻止。
内门弟子，尤其是一个即将筑基的内门弟子，对他们而言，已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就在那鸟笼即将落地，陈平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的瞬间，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下坠的鸟笼。
出手之人，自然是季白长。
他一手托着鸟笼，另一只手轻轻扶住了险些跌倒的莫锦之的手臂，让她站稳。
“不愧是内门弟子，好大的威风。”季白长目光落在陈平伸出的手上，又缓缓抬起，看向他的脸。
陈平一愣，没料到会有人半路杀出。
待看清季白长的面容，以及他身上那明显不同于内外门弟子的月白镶金边道袍，特别是腰间悬挂的那枚象征真传弟子身份的玉时，他脸上的倨傲瞬间僵住，随后迅速转为惊疑和忌惮。
“你...你是何人？敢管我的闲事？”话虽如此说，气势却已弱了三分。
季白长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看笼中惊魂未定的雪羽雀，指尖在笼子上轻轻一点，一股微弱的灵力透入，那雀鸟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只用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重新看向陈平，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落霞峰，季白长。”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在围观的人群中激起轩然大波。
“落霞峰？凌霜仙尊座下那位新收的真传弟子？”
“竟然是他！听说资质绝顶，是五行天灵根！”
“我的天，真传弟子...陈师兄这下踢到铁板了。”
“难怪敢出头......”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陈平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青一阵白一阵。
他再如何倨傲，也知道真传弟子意味着什么。
“原...原来是季师兄。”陈平强挤出一丝笑容，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一场误会，误会，我与这位师妹开了个玩笑罢了。”
季白长不置可否，将手中的鸟笼递还给身旁的莫锦之。
莫锦之怔怔地看着季白长，一时间倒是忘记接过。
直接季白长清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接过鸟笼，低声道：“多谢季公...师兄。”
季白长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转向陈平，“玩笑？强抢同门之物，也算是玩笑么？仙宗门规，同门之内，恃强凌弱，强取豪夺者，轻则面壁思过，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山门，陈师兄，是想试试哪一种？”
陈平额头渗出冷汗，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季师兄言重了！是师弟我行事鲁莽，多有得罪，还望季师兄和这位师妹海涵！”
说着，他竟是朝着季白长和莫锦之二人，深深作了一揖。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也是有样学样。
周围的弟子们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
幸灾乐祸者有，暗自敬畏者亦有。
“既然知道错了，便好。”季白长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惊扰了这位师妹，总该有所表示吧？”
陈平闻言一愣，随即立刻会意，脸上露出肉痛之色，但还是咬了咬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双手奉上：“这是师弟我偶然得到的一瓶‘凝露丹’，固本培元，对炼气期修行小有裨益，便赠予这位师妹，权当赔罪。”
凝露丹虽算不上多么珍贵，但对炼气期弟子而言，也是不错的辅助丹药了。
莫锦之看了看季白长，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伸手接过，声音清冷：“多谢陈师兄。”
“不敢当，不敢当。”陈平连连摆手，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对着季白长又行了一礼，“季师兄，若无他事，师弟先行告退。”
“去吧。”季白长淡淡道。
陈平如蒙大赦，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钻入人群，转眼便消失不见。
眼见没有热闹可看，周围的弟子自然散了去。
季白长对着莫锦之眨眨眼，示意对方跟上。
二人来到一处无人之地，他这才开口问道：“莫姑娘，你为何穿着这外门弟子的衣服？”
......
凌霜心满意足地将剩余的果实收入储物戒中。
这可是长儿这一世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自然要好好储存。
闲来之际，凌霜不禁好奇起季白长此刻的动向。
‘看长儿那副样子，似乎是准备出去逛逛......’
早在见到季白长的第一瞬间，凌霜就将自己的神识标记印在了季白长身上。
当然，这并不是她的窥探欲。
她只是为了保护季白长。
嗯......
万一季白长遇到什么危险，她自然可以第一时刻感知到。
‘那就看看长儿现在在做什么......’
心情愉悦的凌霜，闭上双眼，散开神识，寻找留下的标记，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