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瞧她那个样子!”

“男人婆呀男人婆——”

率先入耳的,是那阵讥讽的嘲笑声。

齐风愠怒地向那边看去,这才看清是几个小孩围着一个剃光头的小女孩正扮着鬼脸嘲笑。

那个时候的渡白,还是穿着裙子的吗?

可她的脸色是那样苍白。原来,她是在很小的时候生病了。

接着,是一个她只穿着内衣,站在镜子前的画面。她严肃地审视着自己的身体,还有头上稀稀疏疏的头发,最终,她选择了将女式内衣换下,接着套上一身男装。

然后他终于舒了一口气,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仿佛他天生就该如此,而不是要衣着粉色的床铺上那些家里人新买的漂亮裙子。

他替换掉了自己房间一切粉嫩的装修,不能揭下的就拿画笔涂改掉,又刻意,但对他来说,又是自然。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是被老天生错了性别。

他也不管门外的谩骂声,只是一心蹲在自己小破的房间里翻看相应的资料。他知道,这种事情,没有得到谁的支持是很正常的,被当做怪人另眼相待也是很正常的,被数落被人觉得恶心也是很正常的。

甚至,那是最亲近的人……都最讨厌他变成这样。

接着,齐风向后看去,出现了渡白弹着尤克里里的画面。他孤独地坐在床边弹琴,眼睛里没有光彩,与齐风看到的“春风少年”截然不同。

“Life never fades away in the vastness~(生命不泯灭于泛泛)”

“I am reborn in the greenery(我在绿意中重生)…”

他就那样弹唱着自编的歌,然后体型慢慢变大,世界如同幻灯片一样开始加速播放着他的时间,直到那个在列车上灿烂笑着弹琴的少年出现。

可以说是音乐治愈了他的心。

齐风看着他人生的幻灯片,心绪有些复杂起来。

能以这种积极的态度开始面对错误的人生,前期需要经历多少痛苦啊。

“司机小姐。”

哎?

回过神来,发现还在白天的小镇上空,齐风还在开着列车。

天呐,自己正开着车,居然走神了!!

“我之前,也看到你的幻灯片了哦。”是渡白。他还背着那把尤克里里。

“你没事吧,刚才看你有些……呆?”他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齐风赶紧握紧方向盘:“倒是你,已经一整年没来过列车了吧?”这次,又是一个春天。

“是啊,咳咳。咳咳咳!”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表情似有些痛苦:“虽说好在没有留级,就是我的病,最近加重了。”

“这样子……”是体质很不好的人啊。齐风心想。“祝你可以健康起来。”

“谢谢你,齐风。”渡白虚弱地摆摆手:“但其实已经,好不了了。”

齐风不知莫名地感到有些绝望。这样的人,或许终有一天会真正登上列车吧……

“然后,你要在剩下的时间里做什么?”齐风顿了顿。

“我认为,海洋与天空是地球上最美的地方。我们去看完海底,极光后,我要去现实里,把身体,真正地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你要钻出‘幻想’了。”齐风说:“这很好。”她嘴角抹出一点悲意的笑容:“可是手术很难做吧?虽然我没了解过,但真诚地希望你……不用真正地来到列车。”

人逝去,就像水消失在水中,然后灵魂会徘徊后,登上天空。

她不希望看到那样。可是,或许现实,已经无法改变了吧?

那么,她要尽力去实现他的愿望。想到这,齐风猛踩油门:“就现在,要去海底吗!”

渡白的眼睛亮了。“去!!”

“啊啊啊——”

“深潜中的翻滚模式果然还是那么劲爆!呕——”

“哈哈哈哈……呕,咳咳!”

两个人不约而同点下暂停,可算从短暂的翻滚模式上停下来,对着催吐袋就是一阵呕。

“你说你,想玩什么不好,非要玩这种比蹦极还刺激的玩意儿!”齐风指指点点。

“哈哈哈哈,可是我看,司机小姐你也玩得蛮开心的?”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地都哈哈大笑起来。

列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渡白拿起尤克里里开始了指弹,他坐在窗子旁的座位,认真地观看起了外景。偶尔有奇异的深海鱼类游过,它们有着透明的躯体和神奇的发光器官,这让两人啧啧称奇。

说实话,齐风也是第二次看到海底。

渡白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体贴问道:“怎么啦?”

“嗯,没什么。”齐风想到了母亲。不知道,她也是否来到过海底?

“不,你在想事情。”列车的速度更慢了,渡白不知何时来到齐风身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知道了我的故事,不如就再来讲讲你的?”

“我?我没什么好讲的。”齐风说:“我不跟你一样。你的父母一直都肯花钱为你治病吧,他们应该很爱你?”

“可他们并不承认我心中真正所想。”

“嗯。但我啊,也只有母亲。而且,她根本忙得顾不上我。”

“渡白,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像是个没人要的小孩。”

“我记得我小时候想吃苹果,只能模仿着大人的手法拿刀子来削,最后划破了手指。那次很疼,我大哭特哭,可是根本没有人听见我的哭闹声。”

“虽然我在列车上,学校里,也有很多熟识的朋友,但那终究也只是保持着距离的朋友,没有人会真正地和我一起,共苦共乐。”

“……”

渡白沉默了半晌,拿手指用力拨了下琴弦。

“但你懂的,我们,都不需要同情。”齐风笑了。她一踩油门,列车随即像鲸鱼一样飞快冲出水面,激起来大大的波浪。

“为什么没人,肯‘爱’着我们呢?”

“所以,我们只能自己爱自己。”齐风说。

“老实说,渡白,我很佩服你,有敢于面对那些的勇气。”

“是吗。”渡白也说:“我也很佩服你,齐风。自己这样摸索着,踉踉跄跄就长大了,还当上了天空列车的司机,多厉害啊。”

“我们都很棒。”

“是啊,我们都很棒。”

最后,列车在极光带站台前停了下来。

“天空”之上很冷,两个人就这样互相依偎在一起,裹着厚毯子,遥看向天边波动的极光。此刻,极光在天幕中肆意绽放,斑斓如梦。在这片绚烂的光影里,时间仿佛凝固,一切喧嚣都消散无踪,只剩下这份纯粹的宁静与美好。

“那个,渡白……”

齐风望着极光,忽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你最后没有做成男生,会很失望吗?”

渡白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眸在夜空下发亮,映出来极光的色彩:“肯定会的。可失望又能怎样呢?”

“比起那些,还不如注重当下。”他笑了:“齐风,能和你一起坐海底过山车,看极光,我真的很开心。若是有下辈子,我肯定还会记得你,咱们到时候再一起来看极光。”

齐风握住他的手:“谢谢。”

“哪里,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啦。”有趣的灵魂终会相遇,而能找到一个能互相理解的灵魂更是难寻。渡白说:“你可是第一个认同我的人呢。”

齐风的眼睛也亮了亮。这似乎就像“助人为乐”,一股温暖在她的心中开始泛开。

“那么,对着极光,你想许下什么愿望?”

“唔……还是希望能变成我真正想做的自己。”而后渡白又说:“然后,我希望齐风,能被这世界更多的人所爱。”

此时的光芒并不炽热,却能照亮彼此的脸庞。

“呼……”忽地,一阵安然的呼吸声从齐风肩上传来。

原来是渡白睡着了。

这家伙,可真是入睡得快。齐风无奈地笑笑,现在气温很冷,再待下去,或许就让他在列车世界里也生病了,必须赶紧送他回去。

列车依旧缓慢平稳地运行着,划过早春的夜空。星星在夜空中闪着光点,明天一定会是个晴天。开了一天的车,原本的齐风肯定会觉得累,可这次她却觉得很舒心。

后来,渡白经常登上“春风异旅”号,没事就弹着琴,和齐风聊天。

可惜这样的一位少年,竟然要随着春天而去了啊。

想到这,齐风心中泛起了不舍。明明只见过几次面,她已经把渡白当成了朋友。

为什么好不容易能遇见这样的人,却总是在最后抓不住呢?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孤独?

齐风曾经历过不少这样的事情。现在……她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了。工作的忙碌,性格的孤僻,在列车上工作累的时候,有时还得摆成一副笑脸欢迎乘客。

仅仅是活着,却已经让她觉得疲惫。

“可是齐风,你要活下去。”那天,渡白这么说。

“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

“虽然,你可能觉得没有谁能一直陪着你到最后了,可是只要有思念在,你能记住那些美好的时光,就已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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