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她的自以为是,而是她深深地明白,自出生以来,这么多年所接受的教育,归根结底,其目的都只有一条——化身利刃,粉碎路上所有敌人的抵抗。
在遇到希珀丝之后,她对这样的想法更加执着。她知道自己并不聪明,很多时候脑子转不过弯,理解起新事物也不如少女要快,经常闹过不少笑话。
最开始她也沮丧过,觉得自己不是全能型的人物,但后来在人类社会生活久了,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之后,她很快意识到一件事。
没有什么个体是能够做到全能的——包括希珀丝也是。
不知道是不是离人类太远,某位索兰小姐有时机械得不像个人类。她只会模仿人类之间的相处范式,用理性的方式拆解形成情绪的元素,却对来自生物本身的冲动本身所知甚少。
特薇娅自己更是如此。空有一身武力,却无法在当初的政变中为多数人争取利益,无法团结占据多数的政治盟友,最终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雪原,一路向南,像寻常的人类女孩那样开始新的生活。
在那段遍地都是酸甜苦辣的日子里,她学会了很多,也让她明白了自己的长处。
那便是砍人。
龙类本身在武力方面就有着天然的优势,再加上对星能法术的运用,足以让她拥有立锥之地。
在与希珀丝重逢之后,她一直所想的是,只要希珀丝指明了敌人所在的方向,她便挥出欧律法厄萨,将敌人砍成两半,对她来说,这便足够了。
然而,今时今日,她却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眼下的局势,应该还没有到要你勉强自己去战斗的地步,殿下。”
面前的少女,用她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对自己轻轻道。
特薇娅一时怔愣,这让她想起自己某天清晨起床,收拾好离开窝棚,去饭店里为客人准备当天食材的时候,领班突然噔噔噔跑过来,严肃地告诉她:
“你今天可以不用来了,因为这里没你的工作了。”
不,比这更严重,小姑娘目光略有些迟疑,心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因为没了工作是小事,无非再找一份就行。
但是,今时今日,如果不能在希珀丝面前,展现出自己的作用与存在的意义的话。
她还有什么资格被注意到呢?
这样想着,咽下一口唾沫。“那个,希珀丝姐姐,”特薇娅抿了抿唇,开口道,“其实,我的身体情况也没有那么……”
“不是的。”少女忽然说。
“什么不是的?”
希珀丝抬眸看她,语气也有些犹豫:“殿下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什么打手了?”
特薇娅快速眨眨眼:“什么打手?”
少女有些怪异地沉默了片刻。“就是那种,侦探小说里,头号反派手下的那种杀手,”过了几秒,她再度开口,语气略带僵硬地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口口声声说要一身武力全效忠于反派的家伙。”
“殿下,你不会真是学蕾贝卡同学,看侦探小说看多了吧?”
特薇娅不由得一怔,心想希珀丝举的这个例子怎么这么贴切。“什,什么侦探小说啊?”某位殿下轻轻哼了一声,试图否认,“我才没那么幼稚。”
“可是,”希珀丝站在一旁,靠着窗台,低眸平静以对,“刚刚说不需要殿下战斗的时候,殿下分明露出了非常恐慌的表情,好像在说自己除了能打架以外一无是处了。”
“那,那是希珀丝姐姐想多了!”
“是吗?”
“当,当然……我可不像希珀丝姐姐那样口是心非,”小姑娘抱起胳膊,理直气壮道,“我说啥是啥!”
耳边传来了少女轻轻的笑声。某个小姑娘脸色一红,但很快板起脸反问道:“希珀丝姐姐又笑什么?”
“我没笑,”希珀丝看向她,依旧是那个淡淡的语气,“我是安全局的正式干员,接受过专业训练。”
“这种程度的对话,还不足以使我发笑。”
“啧……这话很可疑啊……?”
“所以当然是骗你的,殿下。”
“嗯?”
“我是笑了,”她一本正经,“殿下可以笑话我是幼稚鬼。”
“喂!……希珀丝姐姐,你在耍我?”特薇娅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我现在可是带病在身的哦?你确定你要这么对一个病号吗?”
“既然是病号就更不应该生气啊,”结果希珀丝抿着唇温声来答,“殿下不是答应过我吗?”
“什么?”
少女轻轻咳了一声,捏起嗓子:
“‘我是不会对希珀丝姐姐’……”
话还没说完,银发的身影就已迫近至身前,近乎于气急败坏地,一把拽住了希珀丝。
并将毫无防备的她扯到了沙发上。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呜啊,好过分!”
“可是过分也不能改变殿下说过这话的事实。”
被按在身下的希珀丝轻轻扯了扯嘴角。
一如既往在上面的特薇娅用力深吸一口气,看着被自己双手按住肩膀,躺在身下的少女,眯眼道:
“那是从前的我说的,和现在的我没关系。”
“真没关系?”
“真没关系!”
希珀丝抬起手背,遮住略微弯起的眉眼。“好吧,”她轻声说,“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知道了……嗯,殿下要不猜一下?”
“喂!”
特薇娅咬了咬牙,决定给希珀丝一点小小的警告。
“……”
不过呢。
不知道为什么,在试图对身下少女动手动脚的时候。
特薇娅忽然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
她好像,突然没那么难过了。
好奇怪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费太大力气扒拉开了希珀丝的手,狠狠地用小手揪住了少女的圆脸,略带用力地,向两侧拉扯。
视线却莫名其妙,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好奇怪啊。
“……我说啊,殿下。”
希珀丝忽然轻轻道:“有我在,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好吗。”
一边说着,少女抬起手,指尖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温热的液体落在指甲盖上。
“才没有,”特薇娅低低别扭道,“我已经过了遇到事就给自己上压力的年纪了。”
“是吗?”
“嗯。”
少女们又沉默了片刻。特薇娅依然在轻轻扯着她的脸,但力道已经小了很多。
彼此之间贴得极紧,对方身上的香气清晰可闻。
“那,殿下,我说个正事。”
见某个小姑娘的情绪平复下来,希珀丝心底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开始讲道理了。某个不似人类的少女这么想着。
“怎么?”
“我一直没把你当作只会打架的武夫,”被拉住脸颊的少女低眸平静道,“这点我希望你有所察觉……”
“我知道。”
“嗯,然后,之所以不让你战斗,是因为我们的敌人还没显露出她的弱点。贸贸然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却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这样的行为恐怕不能用明智来形容。”
“是……吗?”
“是的,”她说,“所以我们需要等待。就像是利刃在出鞘之前需要温养一样,我想让你在这段时间更好地调养自己的状态,这样才能在关键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作用。”
结果特薇娅迟疑了片刻:“……这话怎么最开始没说?”
“殿下真当我傻啊,”少女抿了抿唇,语气有些无奈,“在你满脸愁容的时候讲道理,你听得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