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书婳打量自己的同时,夏晚晴也暗自观察着面前的少女。

高挑的身材,清冷的面容,说话时微微扬起的精致下颚。

越是靠近,她就越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气。

她似乎逐渐能够理解为什么少年要把眼前的少女视作洪水猛兽。

“有什么事,说吧,我还要回去上课呢。”即便心里被她盯得有些不安,夏晚晴嘴上倒是没有丝毫露怯,主动开口说道。

“你以后,不要去找坐在我前面的家伙。”子书婳轻启皓齿,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命令,让夏晚晴听得莫名刺耳。

“为什么?”夏晚晴柳眉微蹙,只觉得对方的话十分莫名其妙。

“为什么?”

子书婳顿了片刻,眉头紧锁地凝着夏晚晴因不悦而微微发红的脸,像是听见有人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杀人放火。

“你问我为什么?”她又重复了一句,逼近的身体让夏晚晴不自觉往后退。

“因为他是这世界上最卑鄙、肮脏、粗鲁、丑恶、自私、愚蠢、窝囊、势利、虚荣……”

夏晚晴默默听着子书婳漂亮的唇里吐出无数个极端的贬义词,突然就能理解少年为何在提起她时眼底的流露出那样的厌恶。

很难想象,对方是怎么想到用这些侮辱性的词汇去形容她心中月光的。

这已经不是随口胡说的事情了,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和污蔑。

“证据呢?你凭什么这么说他?有什么事情能证明?还是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是你单方面的污蔑?”

夏晚晴毫不客气打断了子书婳越发激动的说话声,看见她因情绪激动而逐渐扭曲的脸,以及她拼命碾碎粉笔的鞋跟。

究竟是多么深重的血海深仇,才会令她将少年描述成一个如此不折不扣的恶人。

少女的反问让子书婳不自觉眯起眼睛,眼眸里流露着寒芒。

“证据?凭什么?污蔑?”子书婳突然气极反笑,阴鸷的眼神把夏晚晴周围的空气都冻结成霜。

“别的不提,就说今天早上,我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的车上下来,临别前还亲昵地亲了那女人一口,这不是傍富婆吗?他难道没有父母吗,需要整天都被别人接送……”

语落,子书婳满怀期待地看向夏晚晴本该因惊愕懊悔而涨红羞愧的脸,却发现女孩的脸色一如既往的红润健康,唯有那怪异的眼神盯得她心底莫名发慌。

她试图用对方已经哑口无言这个借口来说服此刻气氛的诡异,可她到底失败了。

在夏晚晴无声的审视中,在她诧异又悲悯的目光里,自己竟破天荒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一切归于死一般的沉寂。

她像一个无趣的小丑,在观众无声的沉默中清晰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和擂鼓一般的心跳。

“难道你不知道江同学的父母……”夏晚晴即将脱口而出的说话声突然顿住,意味深长地对上子书婳发红的眼睛,“在他小时候就因为意外离世了吗?”

尾音拉长的时刻,夏晚晴忽然话锋一转,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鄙夷,“也是,江同学他怎么可能把这种事情告诉给你这样的人。”

“哪怕真的跟你说了,你也只会幸灾乐祸、雪上加霜,狠狠剐开他的伤口往里倒盐吧。”

夏晚晴石破天惊的话在子书婳耳畔炸响,令她陷入了短暂的耳鸣,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她喉咙发紧,记忆碎片里少年作文纸上醒目的题目。

江怀宁的作文——《我的父亲》突然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曾偷偷看过少年的作文,怀着无限的鄙夷与妒忌。

“记忆中,父亲的背脊是十分宽厚有力的,假如没有那个意外的话,我想我会一直这么以为下去……”

怪不得,那个时候他不愿意上台读自己的作文。原来作文里的内容,都只是为了遮掩他脆弱卑怯的自尊心吗……

“你口中所谓的富婆,不过是他的姐姐而已。你见过哪个富婆会开着基础版的奥迪出门兜风?”

子书婳尚未从错愕之中抽离,夏晚晴冷嘲热讽的声音便已化作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前,令她连呼吸都变得煎熬。

原来学校门口亲密的年轻男女,并非自己想象的那般低俗恶心。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她先入为主的脑补罢了……

想到这里,子书婳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脊重重砸在墙上,耳坠线突然崩断,原本剔透莹亮的翡翠砸落在地上,破碎成好几面倒映的自己。

她看见一面的自己拿着圆规扎他后脖颈,另一面的自己偷偷吻他脖间的气息。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家伙一定是在骗我,哪怕没有骗我,他也不可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分明看见他总在上课时走神,走路慢得像只乌龟,冷酷地碾死课桌上的蚂蚁……

夏晚晴看见子书婳的脸上先是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教训式的模样,紧接着是愤世嫉俗的愠怒,然后是变戏法似的错愕和懊悔,直到此刻重归于自圆其说的扭曲。

在短短的十几秒内,她好像自个说服了自个,深陷在自我的泥潭里,哪怕自己拼命地想把她往外拔,却只是越陷越深。

自己刚刚说的一切,好像只是徒劳。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被子书婳抓起手腕,指甲陷进她新买的手链,嘴唇之间发出毒蛇吐信般的细响:

“难道你以为他就是什么纯良的家伙吗……”

“我告诉你,他,他,他……”

在夏晚晴颤抖的瞳中,子书婳原本拔高的声调竟如同她刺进女孩皮肉的指甲,越陷越深,直到她干涩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开什么玩笑……

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那些鸡毛蒜皮的借口,那些毫无营养的理由,只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似的安慰罢了!

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自己卑鄙的接近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她渴望得到他的关注,又无法容忍自己和原本瞧不上的人友好相处。

小时候的她拼尽全力做到最好,无论是学习还是钢琴,都只是为了父母能认真看她一眼。

可她到底失败了。

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中,她逐渐怀疑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雕琢,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与瓦砾为伍。

于是她渐渐的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和妄自尊大的傲慢。

于她而言,这种妄自尊大的羞耻心不仅毁了她自己,还伤害了无辜的少年。

最后,又如此这般,将她的内心变成了如此丑恶的扭曲模样。

靠近他是一场明知故犯的冒险,她的理智在尖叫着后退,心却执意走向悬崖。

然而,这种病态的刺激让她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对他的感觉,像伤口上撒盐的刺痛,带来清醒的痛苦,也带来一种病态的沉迷。

让她得到莫名的快感,也让她吃尽反噬的苦头。

“你倒是找出个像样的理由啊,子书婳!别只会成天长着张嘴诋毁抹黑别人。”

子书婳天人交战时,夏晚晴猛地把她推开,令她肩膀踉跄碰着带下剥脱的灰白墙皮。

在夏晚晴主动贴近的耳畔间,她嗅到女孩发间茉莉香波的气息——和江怀宁身上若有似无的浅淡味道十分相像。

“背后诋毁别人,说别人坏话会烂舌头的哦,子书同学。”夏晚晴低声在子书婳耳边说道,觉得不尽兴又再次补充了一句。

“听说你的父母离婚后又各自重组了家庭,而且新拍的全家福里没有你……是不是你因为缺爱才一直盯着别人不放,渴望着通过自己反常的行为博取别人的关注……”

她本想借此为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出气,却不料对方抓狂似地把她按在墙边,猩红的眼令她心脏扑通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即将跳出胸膛。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子书婳刺耳的尖叫声仿若要冲破她的耳膜,夏晚晴下意识捂住耳朵,忽然后悔起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语。

怀宁说得没错,自己不该主动招惹她的。

现在的她,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真逼急了,说不定连自己也要咬上一口。

“呵,你喜欢他,所以想为他出气泄愤是吗?”似乎是看出了夏晚晴的心思,子书婳原本汹涌的怒火此刻竟莫名冷却下来,看着女孩精致可爱的面容突然嗤笑出声。

夏晚晴的小脸霎地染上一抹红润,微弱的辩解声淹没在子书婳咯咯的冷笑中。

“新鲜感会过去的……”子书婳指尖抠破掌心结痂的伤口,声厉内荏的声音一字一顿,“等你对他的新鲜感不复存在,等他撕开伪善的面具,那些曾被热情掩盖的棱角终将显露出来,硌痛彼此。”

“你会主动放手的……”

在夏晚晴错愕的目光中,子书婳转身离去,带着精神胜利法般的傲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安全门重重合拢的余震里,夏晚晴盯着自己衣角染上的血渍,久久不能自已。

这家伙,已经无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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