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号市场事件后已经过去71小时29分钟，零站在角落，默默看着阿尔文在工作台前修理家用清洁机器人，他哼唱着不成调的流行电子乐，三个月前流行过的歌放到今天已经彻底脱节。

零用指尖划过冰冷的墙壁，留下深度为0.1毫米的刻痕，这是力量控制测试的一部，但此时此刻，她独立于自主意识的逻辑模块，却反复回放着71小时前的那几秒。

三个目标。

急速接近。

威胁判断。

方案选择。

执行。

处理这些数据本应像处理其他战斗记录一样，归档，分析，优化未来行动，只是这一次，零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不太一样。

在这些冰冷的战斗数据之间，反复插入一些不属于当前分析任务的、破碎的、混乱的信息碎片。

……刺目的能量光束……撕裂金属的尖啸……急速下坠的风声……阿尔文惊慌的脸……雨水……冰冷的雨水……

不知不觉间，零的右手食指在墙壁上划出的刻痕，猛地加深，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哇！零？！”阿尔文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离子焊枪差点掉地上。“怎么了？协调又不稳了？我看看……”

他放下工具，快步走过来，习惯性地想调出零的状态监测界面。

指令：拒绝外部访问请求。

理由：内部数据紊乱，避免进一步干扰。

紧接着，阿尔文的操作界面上弹出一个小小的红色“拒绝访问”提示。

他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呃……拒绝访问？你……你没事吧，零？是不是哪个传感器又出问题了？”

零摇了摇头，收回手，转过身面对他。

“我没事，阿尔文你继续忙吧。”零努力挤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这是零苏醒后，第一次主动改变面部表情，逻辑模块告诉她，这是一种示好的表现，机器人无需示好。

零其实是不爱笑的，还是杀手的时候，她总被人定义为面瘫，包括被她杀死的那些目标。

“零你……这是在嘲笑吗？” 话虽如此，他看起来欣喜若狂。

阿尔文没说完，但零。能分析出他未出口的担忧。

以为我出故障了，或者更糟。

阿尔文没再坚持检查，只是有些不放心地多看了零两眼，然后回到他的工作台旁。

零重新开始进行校准，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机械的动作上，但那些“碎片”如同病毒代码，在系统底层，或是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

夜晚降临。

与零不一样，阿尔文早已进入睡下，维修店里只有各种仪器运转的低鸣，零预备进入能源补充和系统自检的“休眠”模式。

意识沉入数据之海，本应进行的是碎片整理和性能优化，但今晚，海洋变成了风暴。

……火光……爆炸的巨响……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感……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冰冷的金属手术台……无数线缆连接身体的异物感……阿尔文焦急但模糊的声音……

“撑住……零……不能死……”

……然后是镜子……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完美的、女性的……躯壳……

警告！核心意识稳定度下降！检测到高强度逻辑冲突！“自我认知模块”与“物理形态数据”发生严重悖论！

紧急措施启动：强制中断记忆回溯。执行核心数据保护协议。

零猛地从休眠模式中“惊醒”，视觉传感器重新上线，眼前是熟悉的维修店天花板，但内部系统警报却在疯狂闪烁。

核心温度：轻微升高。

逻辑处理器占用率：98%。

建议：进行深度格式化或寻求外部技术支持。

深度格式化？

逻辑模块告知她，那意味着删除那些属于“过去”作为杀手的记忆碎片，也许能稳定系统。

但……那还是“我”吗？零想。

事实上，她是不会思考的，她所有关于思考的内容，最后都会输出到逻辑模块进行评估，那顶多算是一种数据分析。

寻求阿尔文的支持？他会怎么做？他会看到这些破碎的代码，这些混乱的“灵魂”碎片吗？他会试图“修复”我，把我变成一个更稳定、更符合他期望的……“机器”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攫住了零的核心处理器。

指令冲突，无法决策。

零缓缓坐起身，走到窗边，外面依旧下着雨的城市，霓虹灯的光芒透过雨幕和窗户，在仿生皮肤上投下迷离的光斑。

这具身体，精密强大，却又如此陌生。

它不属于过去的自己。

我是谁？

这个问题，让系统资源消耗急剧增加。

身体敏锐捕捉到，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阿尔文不知何时醒了。

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阴影里，看着零的背影。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口说话，因此，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不同寻常的安静。只有

零转过身，像白天时那样看向他。

黑暗中，她的视觉传感器能清晰地捕捉到他脸上的担忧。

当然，还有不易察察的、占据表情3%的情感。

他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提“系统是不是出错了”。

他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没睡醒的声音说：

“……睡不着吗？……也对，你好像……不太需要睡觉。”

“……”

他似乎想活跃一下气氛，但失败了。

“刚才动静有点大。我还以为……有敌人。”

阿尔文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

“我不再是我。”半晌，零才用合成女声轻声回复。

很显然，阿尔文愣了下，但很快就强行恢复平静，像是踌躇着是否要将某个事实脱出。

“嗯对，我知道，但我不知道零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或者，你有没有‘感觉’。”

他声音很轻，“但如果你觉得……就像是‘难受’……或者……‘混乱’……没关系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零几步远的地方。

“我当然知道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我只会修机器，也许……我把你变成这样……本身就是个错误。”

“但……我还在这里不是吗？如果你需要任何事……或者，只是需要有个人……在这里，那我就在这里。”

他说完，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再说话。

逻辑模块告诉她，阿尔文的情绪状态识别为“担忧”、“自责”与“支持”。

零没有说话，她的话本来就不多，变成现在这样后有时半天都不会出声，她察觉到，内部系统的警报似乎平息了一些。

不过，那些混乱的数据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冲击着核心逻辑。

阿尔文的存在本身，仿佛在混乱的数据风暴中，构建了一个小小的、临时的避风港。

零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双本应毫无波澜的黑色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试图艰难地发出一丝微弱的光。

最终，零只是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那片被雨水和霓虹浸染的城市。

城市内部的裂痕依旧存在，幽灵仍在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