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退出店面后,抬头看了看牌匾。

【草】。

非常简单朴素的命名……蕴含着无限深奥的含义。草是名词还是动词?它是一家卖野草沙拉的店铺,但如果因此就不假思索认为草就是草、拌成沙拉也是草,那这条街上所有卖野草沙拉的店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那么,难道是动词吗?现在店里的几个人所做的行为,也能够解释为草吗?不过在普通人眼中,他们大概只是在扭打而已。

法艾定睛一看,其中一个特别显眼的穿制服的身影是安娜跟她说过的刑警同事,名字好像是叫……塞希雅·瓦柯蕾。

很耳熟的姓氏……

“本以为只是抓个小贼,没想到捅了老窝!你们这是违法行为,跟我走一趟!”

“是跟警察姐姐约会吗?我愿意——”

咚!

塞希雅一拳钉在他脸颊,把他掼在桌上。

她高声喊道:“那边那个,不关你事就躲远点别凑热闹!被误伤了我可不负责!”

法艾一愣,刑警明明知道她是反星球罪犯,为什么还会担心她的安全……幸好她随即就发现这人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在店铺深处的座位上,还坐着一个少女。

戴着贝雷帽,十分悠闲地捧着一杯热茶在喝,仿佛近在咫尺的斗殴丝毫不会影响到她。

法艾拔出铲子护在身前,贴近墙边往里挪动,尽量避免被卷入这场战斗中。

另一个黄毛男人从旁边桌上提起一瓶醋,趁塞希雅背对着自己正在料理那个“我愿意”的哥们,抡圆了就把瓶子夯在她后脑勺上。

啪嚓!

玻璃瓶当即破碎,黑色液体混合着血水和玻璃碎片,稀里哗啦地从塞希雅头上洒落。

哇,看上去好惨……但是她自己说让别人躲远点的,法艾想道,贸然上去协助显然是违背了妇女意愿,虽然我非常想要帮忙,但不是我打的,我为什么要帮呢?

她一步一步横着挪到了贝雷帽少女身旁。

“可以拼个桌吗?”

少女没说话,朝桌对面的空椅子摊了下手。

法艾坐下后就盯着少女看,总觉得这位也很眼熟,而且不是听谁提到,而是最近亲眼见过。

“你是……那天来演唱会的听众?”

少女喝茶的动作停下了。

“——舞台下那么多听众,你难道都记得?可不要和我说是蒙的。”

“嗯,可能因为你比较特殊吧。宗申人不太有戴帽子的习惯,小雀是因为彰显船长身份,除此之外人群里就只有你一个了。”

法艾看着那顶帆布贝雷帽,随口问道:“你来自慕斯塔星?”

“无可奉告。”

啊……

怎么说呢,上次在老家普朗克-V的实验中学里碰到的那位慕斯塔星遗民·伊菲涅亚同学,一开始对法艾的态度也很差。明明是法艾帮慕斯塔星举行了葬仪,当时大家在上涨的岩浆里吹拉弹唱都很开心,反而是这些遗民搁这儿纠结。

“我叫塞伦涅。”少女说。

“你们那儿的名字,风格都很统一呢。莎芙、伊菲涅亚、塞伦涅……总有点担心把类似风格的名字用完了该怎么办。”

咣!

黄毛被塞希雅一脚踹飞,带倒了两张椅子。

后面几个呯呯嘭嘭打成一片,角落里的两人却像是事不关己的观众,聊着家长里短的话题(主要是法艾没话找话说)。

“觉得怎么样?那天的歌。”

“……很厉害。朴素的唱腔和略显生涩的器乐,却有着充沛的生命力和清醒独立的意志……自由的精神……叛逆的内核。”

“好像突然认真起来了?”

“对待艺术,我一向是100%的认真。”

塞伦涅放下了杯子。

“那些歌既然不是你的原创曲,那它们是来自银河系的哪个角落,一个怎样的文明?这个文明的文化是否传承至今?你又是如何——”

当时在台下,神秘的轮椅少女向塞伦涅解释了很多歌曲背后的故事,但她还是想听一听主唱亲口传达出来的想法。

“那个文明如今内化在整个银河联邦各处……我们现在所说的语言,就是他们的传承。至于具体是一个怎样的文明,你在歌里都听到了。”

店里的服务员好像看惯了顾客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打起来,此时也是视若无睹地走过,给法艾端上了免费的茶和开胃小菜。

塞伦涅的声音沉了下去:“法艾·格林菲尔德。你根本不需要去做什么葬仪师,只要接受随便一家唱片公司的包装宣传,借助漫游网络推送,就能打造出超越几十年前那位银河歌姬的新招牌,带来你一生都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作为一个听音乐的,我对此有十分的把握。可是,你好像没有想到这点……还是故意不去想?”

“荣华富贵?说实话,我没考虑过。”

法艾坦然地笑着,心想,我给杂志拍几张照片都八位数存款了,够吃几个周目都吃不完,谁跟你玩流量明星这一套啊?超越自己,有用吗?真是太年轻太简单,有时候幼稚。

“你不想让更多人听到你的歌声吗?”

“可以有,没有也行。”

“想要保持独立创作的艺术追求?可以理解,但你总不能饿着肚子唱歌。”

“饿着肚子也能唱,应该是真的很开心吧。”

塞伦涅皱眉:“哪怕落入穷困潦倒的境地,也能开心?”

“真到了要饿死的时候……”

“嗯哼?”

“那个时候,”法艾说,“就唱最后一首吧——这个回答,如果是在采访节目中,算不算符合人设的满分回答?”

“我不是在采访你,只是单纯好奇。”塞伦涅撇撇嘴,“你就不想创作一首属于你、属于「自鸣天琴」的原创歌曲?”

法艾摇了摇头。

“谢谢你还特意记下了「自鸣天琴」这个乐队名。但我们应该不会有下一次演出了。”

这下塞伦涅是真急了,撑着桌面啪的一声就站了起来,问道:“为什么?!”

“因为小雀很忙啊,安娜作为刑警也经常出外勤,我也不打算再招募键盘手贝斯手了……而且还有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原因。”

真是相当、相当地久远了——

【今夜,我们将在月球背面举办一场空前绝后的精彩演出,主题是横贯亘古的未竞梦想!】

在黄金时代揭开帷幕的那场饯行演唱会上,不知道第几周目的法艾和她的乐队一同欢笑。

「Y2K Monster」,千禧怪兽。

吉他手芙洛拉,吉他手艾茵,鼓手阿撒兹勒,贝斯手玛丽小姐,加上永恒的主唱法艾,双吉他不带键盘的配置。

如今,这些人都已经化为历史的尘埃了吧。但法艾总觉得还没有结束,因为她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地告别、好好地解散,法艾也还没从浩瀚的银河中打捞回她们的哪怕一张专辑。

所以她无法收拾心情前往下一个乐队,即使只是三分钟热度的玩票乐队。

“从我口中唱出的第一首原创曲,也应当是那支月背上的乐队的歌……我是这么想的。”

塞伦涅沉吟道:“月球背面吗……”

“怎么了?”

“我对民俗传说略有研究,玛土撒拉星的历史,似乎与月球也紧密相关。”

“这倒是……”

这难道是什么人尽皆知的情报吗?

铛!铿!

塞希雅警官手持一张金属折凳,在两张桌子之间和硕果仅存的混混头领作最后的决斗。实力较弱的黄毛和愿意哥已经躺地上不省人事,只有决斗双方踩到他们肢体的时候才会惨叫两声。

“你去过戈尔贡达吗?”塞伦涅问。

“……哪儿?”

塞伦涅指了指上方。

“二楼?”

“玛土撒拉星系的另一颗有人行星,体积比较小,上面有个不归这边王室统治的独立城邦。据说,那颗行星上有一处月球砸出来的巨坑……你不想去看看吗?”

“…………”

可疑,好可疑。

法艾本来为了喝茶吃饭把面具掀起来了一点,这会儿又盖了回去,怀疑的目光穿过陶瓷脸庞的眉角观察孔盯着塞伦涅。

因为莎芙的缘故,法艾对慕斯星人的初始好感度比较高,但她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呢!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脱离社区监管的范围跑到邻居行星,负责的小雀和安娜面子上也不好看。

到时候不是安娜而是这位塞希雅刑警把她逮回来,问她为啥要在忏悔期间私自出境,她说:因为有人告诉我月亮一万年前撞上了戈尔贡达,我想去看看那个撞击坑——这不纯找茬吗?

不过要是能因此被认定为智商有缺陷,倒是可以行大黑二黑故事,脱离苦海回家去……甚至还能入学特殊学校,开启“学院篇”剧情……那么多法艾里面,上过特殊学校的还真没有呢。

见法艾还在犹豫,塞伦涅身子越过桌面,凑近她耳边轻声劝道:

“不要停下来呀……你也不想停下的,对吧?”

“如今刑警的注意都在那「苍白骑士」上,正是对你戒备最松懈的时刻。你是横渡银河的旅鸽、自由自在的鸟儿,可不能因为这种细枝末节停下脚步……”

“去看看吧,两颗星星的轨道正是最靠近的时候……你说巧不巧,我正好有一架纸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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