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我法艾就是这样一个人！”
法艾站在机翼上自言自语道。
塞伦涅说的纸飞机竟然真的是纸质空天飞机，据她说是复原了超古代的「纸箱飞船」技术，感觉俺寻思程度已经超越木头飞船了，但能用就行。
飞离了红土星球，穿透稀薄的大气层之后视界瞬间开阔，太空的真实底色笼罩了一切。
不远处，漂浮在璀璨宇宙空间中的蓝色固态星球，就是这趟临时起意的短途旅行的目的地。
随着自转和公转，戈尔贡达星逐渐向法艾呈现出另一侧的相貌。
是……黯淡的灰色。
颜色过渡很平滑，但紧贴星球轮廓的弧形灰色让法艾想到了这次行动的缘由之一：
地球的天然卫星……月亮。
小时不识月，呼作地卫一。
在葬仪委员会数据库中，也是这种黯淡死寂的灰色。但这不起眼的灰却能够在星际尺度上折射太阳的光芒，成为了悬挂在夜间天空中、照耀地球四十六亿年的最大光源。
一颗星球纵向分成了两种地表颜色，这幅壮观的景象本该让法艾兴奋起来，然而一旦结合【月球撞击戈尔贡达】的传说——
“撞击时抛射出的月壤……？”
想象画面可就不那么美妙了。
假设当年月球穿过人造虫洞来到玛土撒拉星系，被变幻不定的重力场捕获，划出死亡的弧线重重砸入戈尔贡达的大地……
而就在此时，完美的星球形状忽然凹了一角。
从自转的赤道位置处缓缓浮现，像是指甲被咬缺了一块，又像是星球间彼此遮挡的天文现象，宇宙的帷幕侵食了圆形轮廓。
伤口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
那不是陨石坑……那是一片海洋！
深暗的液态水填满了凹陷的圆形坑洞，波澜不惊如同巨构上收集恒星光的一面透镜，而当它转至正面，垂线与观测者的目光交汇刹那——
法艾看到了一只眼睛。
灰色的眼白，昏暗的虹膜，以及中央的漆黑瞳孔。毫无生气的眼睛瞪着她，这个瞬间星光黯淡，只剩下法艾与亘古的存在对视，在黑暗冰冷的太空中彼此沉默不语。
“……嘶……呼。”
法艾忽然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仿佛撕裂永恒寂静的兽爪，真空被打破了，有形有象的一切被乱流卷积着翻涌过来，她又回到世界之中了。
戈尔贡达移开了它的视线。
突然回过神的法艾剧烈喘息起来。
“居然没有暂时疯狂，精神力不错啊。”坐在纸飞机正中间疑似驾驶席上的塞伦涅说道。
“……正常是会疯狂的吗？”
“那个被称为「星之眼」，是附近星域的著名景观之一。反正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恍神了接近十分钟，一头就栽进大气层了。”
那你还挺耐摔的。
“我还有事要回去忙，着陆之后就请自便吧。”塞伦涅调整着机头的对地角度，随口说道。
“你回去了，我怎么回去？”
“坐当地人的黑车咯。你那个魔法胶卷一掏出来，谁黑谁还不一定呢。”
“哈哈……”
纸飞机进入滑翔阶段，塞伦涅解除了生物力场，戈尔贡达的大气层化作拂面而过的风。
这让法艾想起了从普朗克-V启程时的风。
同样是坐在异形飞船上，只不过这次身边没有了莉姆莉尔，也没有了夜莺。
她终于是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宇宙了。
“戈尔贡达的聚居地在哪儿？”
“大湖旁边。”
“好，那我先下了。”
法艾这句话说完，直接向外踏出一步，轻盈地掉了下去。在自由落体中调整姿态，伸展四肢迎接异星的新风——就如同鸟儿一般。
“……玩得开心。”在纸飞机掉头折返前，法艾听到塞伦涅最后补了一句。
“嗯，谢谢。”
法艾可没有忘了，这趟旅程的真正目的是想要澄清——或是证实月球和戈尔贡达的亲密传闻，为了离当年月球上发生的事情更近一些。
在黄金时代揭幕前夜，理论上距今已有一万多年的遥远时间点，实际年龄只有2050岁的法艾为何能够存在于那里？
她是第几周目，她组建的「Y2K Monster」乐队是否发行过专辑？
如果能在戈尔贡达的地壳内找到月球残骸，这些问题或许能得到部分回答……至少可以比现在只写了一个“解”多得一行步骤分吧。
“「Eden le Fae」——”
【-Stage Select-】
“「No.41 南十字的旅鸽」。”
胶卷在法艾周围环绕几圈，编织成她手中的彩虹色雨伞，噗的一声打开了。
打着旋儿减速坠落的法艾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然后反应过来是没有下雨，以至于她没法控制雨伞滑翔的方向了。
……在水都星只是凑巧吗？
思考，法艾，思考。
几个周目有哪个是会游泳的？
法艾的手牌很多，涉及了方方面面的技术与经验，意图将她打造成一位完全之人——但其中似乎并不包含在名为湖泊实为海洋的巨型水体中自由驰骋的技术。
会游泳的那个叫鱼，旅鸽是鸟！
唯一出路是用胶卷拉着移动……那有点破坏意境，但也没办法了。
接近海平面的时候，法艾把雨伞倒过来夹在两腿之间，把修女服的裙摆张开充当降落伞的降落伞，犹如一片落叶轻盈地滑到水面上。
有胶卷在前面拉着，就好像动力牵引的冲浪板，时速达到了……不知道多少公里。
深蓝如宝石般的海面被彩虹小船破开。
即使从太空中俯瞰到的景象是多么骇人，现在围绕法艾的却是广袤无垠水天一色。
法艾脱下面罩，扬起的水珠亲吻着她的脸颊，抚平了玛土撒拉的干旱和燥热，竟然体会到了宗申人驾驭反重力冲浪板的心情——
“——自由啊。”
…………
…………
法艾最后是被渔船打捞上来了。
宗申人母星系内的邻居和近亲部族……姑且称呼为戈尔贡达人，法艾怀疑他们就是银河漫游网络上那些蹩脚的星际冒险小说里“用芯片做长矛”的高科技原始人的原型之一。
宗申人只是资源贫瘠和民族性格导致科技水平落后，他们对母星之外的多彩银河系有清楚认知，了解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但戈尔贡达人……
“从天而降的女神大人啊，您到来是为了什么？”头戴斗笠的船长恭敬地问道。
……竟然还在把太空旅客当成神明。
这条渔船和法艾在消亡文明博物馆里看到的相似，是早期的木制风帆船，船员们身穿晒干的海草编织成的简单衣服。船长的身份最为尊贵，他有一件花纹繁复的聚丙烯编织袋，从袋口穿进去，底部挖出三个洞伸出头和手臂。
世界观的差距太大，以至于法艾无法将他们和玛土撒拉居民视为同一文明分支。
但这样也有好处，虽然顶着女神身份无法用莉姆莉尔惯用伎俩融入当地生活，但海洋土著好像没有什么生活可供融入，公事公办也好。
那就让我来成为神明吧，法艾想。
“我在一万年前放走了一颗月亮。它似乎坠落在你们的土地上，砸出了这片大海。”
为了增加可信度，法艾还从空气中扯出胶卷，放大再放大，把转录到胶片中的月球示意图划给船长看。
船长突然激动起来：“月亮！Yes，yes！我们神话中的月亮，竟然是真的吗！”
“让我听听你们的神话。”试探成功，法艾得寸进尺，换上了不容置疑的口吻。
“Yes，yes，”船长搓着手点头哈腰，“传说在一万多年前，身姿细长的神龙护卫着一艘生态船降落在我们的戈尔贡达上，开天辟地的伟力将大地重塑为高山与深海，带来了水中第一个生命的萌芽。我们的祖先就在海中繁衍生息，在数千年前向陆地探索，最终成为了我们。”
“嗯……”
一万年走完进化历程从细胞变成人类吗？
我只感觉到快。
还有这份对于神龙和生态船的认知……身体细长的神龙应该是莉姆莉尔提到过的华夏龙。
符号学把许多概念塞进了超链接，让智慧个体能够先验地理解他根本都没见过的东西，但就像数百万慕斯星人都想不到抬头看星空，超链接也附着满足条件才能解锁的逆模因。
还在过渔猎生活的土著文明，不可能这么早解锁华夏龙和宇宙飞船的情报。
所以月亮不在这里，他们只是把生态船和月亮这两个陌生概念混淆起来了……
“这么说，生态船的残骸还沉没在海底？你们有没有尝试去打捞它？”
“No，no！那是神龙的居处，为我们带来每天每年源源不断的的渔获，我们怎敢打扰呢。啊，难道祂是女神大人的……”
“嗯，是一位故人。”
海岸出现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此起彼伏的屋顶线条。法艾回头望向海面，看到长着巨口的蓝色鸟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