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打听这种事?据我所知,这可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啊。”
楚灵芸两指轻轻捻住白玉怜的皓腕,示意其松开,旋即双臂环胸,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浅笑。
“莫非,白姑娘怀着一颗悬壶济世之心,想要拯救苍生百姓,才对此事如此上心?”
她言语中掺着几丝讥诮,又像是在试探什么。
白玉怜果断地摇了摇头,额前青丝随之轻盈摇曳。
冬日暖阳从窗棂投射进来,在少女星眸中荡漾着澄澈的光芒,宛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
“我并非什么高尚之人,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拯救苍生这等伟业,放在她这样一介娇柔纤弱的女郎身上,实在是格格不入。
白玉怜询问黑斑病的缘由只有一个。
“我只是为了我的一位医者朋友。”
白玉怜说着,若有所思地环视室内四周。
一间狭小的两层木屋,简陋地铺设着几块供人立足的地板。
灶房、堂厅相连,只为腾出更多空间摆放盛装药草的竹篓。虽然房舍不大,但研磨药材的器具、炮制汤剂的器皿、蕴藏着知识的典籍,样样不缺。
厅堂一角的地面,还残留着几枚燃尽的蜡烛,那是银璃日夜操劳的佐证。
“我初到京城那日,就是她收留了我,期间也给她添了诸多麻烦,所以……这是报答。”
少女莞尔一笑,那般真诚恳切的话语令楚灵芸为之窒息。
“真是青春啊……”
她感慨万千,修长睫羽低垂,唇角止不住上扬的弧度,像是尝了蜜糖一般。
但很快,那抹笑容戛然而止,楚灵芸神情冷漠地抬起头来。
“但很遗憾,关于黑斑病的事,我无法透露分毫,若未经允许泄露出去,我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楚灵芸飘然地在莹白颈项上比划着抹脖子的手势。
这番话虽然看似空洞无物,但传递给白玉怜的信息却非常多。
普天之下,仅因一句泄密便能使药务总管身首异处的大官,又能有几何?
“难不成,是皇帝……”
少女不禁皱眉沉吟起来。
若真有此等显贵,白玉怜唯一想到的,就是方才先行离席的那位大人了。
“既然如此,不封锁东城区的决定,莫非也出自皇帝之手——”
少女正欲继续追问,却被楚灵芸以指抵住朱唇,再难发出半点声响。
“说的已经够多了,往后的事,就莫要再深究了。”
言罢,楚灵芸裙裾飘扬,将要越过白玉怜讶异的目光,款款离去。
“那深受黑斑病折磨的百姓呢?他们该怎么办?”
一声娇斥倏忽从楼上传来。
定睛细瞧,只见银璃小巧的手掌死死攥住楼梯扶手,脚步坚定地自二楼踱下,阻挡了楚灵芸的去路。
她平时就算生气也显得分外可人的容颜,此刻却见不到丝毫玩味。
“无论你们怀着何种目的,都不该将疫病当做达成目的的筹码,更不要说危害如此巨大的瘟疫。”
娇小的身形让银璃只得仰首直视楚灵芸,但那股凛然之势并未因此折损分毫。
“你们……有想过救人吗?”
随着一句千钧般沉重的话语落下,堂中也陷入了无边的静寂。
或许是实在难以忍受这山崩地裂般的沉重,楚灵芸取下腰间从郭红绡那儿顺来的酒葫芦,拔开瓶塞便是一通痛饮。
“……不如红绡姐的美酿。”
品评完毕,她吐出这样一句评语。
在回答银璃的问题前,楚灵芸先向其提出一个假设。
“假设你面前有两种抉择,一是封锁东城区,虽能阻断疫情蔓延,但却会莫名牺牲更多人命,甚至酿成更严重的后果;二是不封锁东城区,瘟疫大肆扩散,百姓会因病痛而饱受煎熬,但却不会有太多人因此丧命。作为一名医者,你会选哪一个?”
医者的天职,就是以治病救人为先,不该顾虑其他。
所以若单纯从医者的角度考量,银璃毫无疑问会选第二种。
“但若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呢?”
楚灵芸很快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一次,银璃唯有缄默,许久都未能给出回应。
“每个身份都有其难处,就像这个假设一样。无论你做出何种抉择,其实都无法使所有人满意,难以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所以——”
楚灵芸目光巡梭一周,最后又淡然回到银璃身上。
“我们会竭尽全力——竭力救助每一个人。”
我们不会因所谓的“目的”,就去决定某个人、某个群体的生死,我们没有这种权柄。
不封锁东城区,已是出于万般无奈之举。
“总而言之,但愿你能谅解,小妹妹。”
楚灵芸微微躬身,正欲伸手去摸银璃的脑袋,却在电光火石间被她挥开了手掌。
银发少女低垂着头,所以无法辨清少女的神情,只是感觉她肩头不住颤栗。
宛如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银璃蓦地昂首,恼怒地冲楚灵芸高喝:
“我可是成年人!我哪里像小妹妹了!”
“你哪儿不像了……”
白玉怜在一旁幽幽吐槽,转瞬便被银璃甩来的绣鞋击倒在地,紧接着扑上去是一番饿狼般的蹂躏。
楚灵芸惶恐地躲到一边,伺机溜到了门边。
“若是白姑娘日后找到了陈廷敬的罪证,一切的真相我会向二位和盘托出。那我就先告辞了,祝你马到成功,白姑娘。”
“慢着!别走!救我——”
白玉怜的呼救被楚灵芸彻底忽略了。
方青荷淡然坐在木椅上品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苏碧瑶和西凉子刚买菜回来,两人有说有笑,开始着手于早餐的制作。
没有一个人去管被银璃暴揍的白玉怜。
房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只是在楚灵芸离去前,白玉怜恍惚瞥见了某样熟悉的东西。
就在她挥手作别时,衣袖自腕间滑落,露出手臂上那片莹白的肌肤。
而某处隐约可见的黑斑,就这般不合时宜地嵌刻在那片雪肤之上,渐渐隐没在都城冰天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