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卡进地铁,颜冬就开始嘀嘀咕咕地数落起了我,很显然这家伙就是在故意找茬。
果不其然,哪怕我没搭理他,可他依旧还是在等地铁的时候把手里沉甸甸的摄像机一并挂到了我脖子上。
“林玧夏,你该锻炼身体了,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不多锻炼锻炼还怎么全城送温暖?”
瞥了一眼嘴角挂着阴郁弧度的颜冬,尽管实在是懒得跟他犟嘴,可还是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少爷,我最近发现这具身体有个很便利的地方。”
颜冬闻言嗤笑一声,手机屏幕在他的指间转出幽幽的冷光:“说来听听。”
“就是装可怜的时候很容易骗到人。”垂眸又松了松脖子上本就有些松散的围巾,眼角的余光扫过三米外拎着菜篮的几位大爷大妈,“少爷要不要试试?”
“你觉得小爷傻吗?”他阴恻恻地冷笑着,很显然完全不把我的威胁当一回事,“会被这种烂招数给骗到?”
“少爷这么聪明我自然骗不过你,毕竟这招本来就是拿来骗外卖好评用的。就像……”深吸了一口气,仰头迎上他戏谑目光的我忽然抬高了音量,“我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林玧夏,你他妈……”颜冬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嘴角也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不要你的钱,只求你不要抛弃我们母女。”我带着哭腔说这些话时特意侧过脸,让右眼尾的泪痣暴露在顶灯下。松垮的围巾也顺势滑落半截,露出了脖颈处被相机带勒出的红痕。
不得不说这具身体自带的清甜嗓音比想象中更具杀伤力,连我自己都被喉间颤抖的哭腔惊得脊背发凉。
演出效果也确实很炸裂,简单的两句话下去,旁边的大爷大妈立马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颜冬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上前一把攥住了我怀中紧抱的三脚架猛地拉近,羽绒服拉链齿刮过相机金属机身,在我声音落下的瞬间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玧夏,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现在,立马,回家。”我压低声音的警告让颜冬攥住三脚架的手指关节泛起青白,金属支架在他掌中更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要是不走呢?”
“那我就继续说了。”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就像生锈的弹簧刀划过铁皮一般。
站台广播适时响起进站提示,呼啸而来的风声裹挟着铁轨震颤的轰鸣,却压不住四周愈发密集的议论声。
“你有胆再说一句?”颜冬突然俯身逼近,雪松香混着灼热的呼吸喷在鼻尖,“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亲你算浪子回头?”
他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里似乎跳动着某种危险的暗火,不知何时抬起的食指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擦过我冰冷的唇瓣:“要试试看吗?林小姐。”
颜冬嚣张到家的发言把我彻底整不会了,我可没这么大胆敢配合他继续表演下去,不过面前这货可就难说了。
思来想去只好生生咽下了嘴里的那些话,由着他取走了挂在我脖子上的相机。
“放心吧,像你这么贤惠的姑娘,别说二十年了,四十年我都不会让你走的。你说是不是,老婆?”
脑子里莫名回想起了他那天预支我的工资买公主结发卡导致雇佣合同延长几天的事情。
这样的话只要他愿意,二十年之后又二十年完全可以……
见我脸色铁青愣在原地,颜冬嘴角扬起了得逞的弧度。
随着地铁车厢门的打开,他一脚踏进了车厢,转身向我露出了故意为之的温柔笑容:“别发呆了老婆,需要牵着我的手吗?”
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我只是冷笑着抬手狠狠拍开:“用不着,我有脚。”
上了地铁之后颜冬径直坐在了长椅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玩手机,屈起的长腿故意挡住了旁边的半个座椅。
我只好郁闷地转身倚在了车厢连接处,透过人群缝隙看见他手机屏幕正泛着幽蓝的光,上面是一张不知道何时拍的星云图,大概这位大少爷又开始对星星感兴趣了吧。
将三脚架放在地上双腿夹住,靠在摇晃车厢上的我低着头轻轻摩挲着手机上的校徽挂坠,颜叔叔的对话框里则是躺着一条未发送的报备信息。
合同漏洞的事情倒也不着急于一时,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把事情向颜叔叔汇报。
正当拇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时,身旁突然飘来了温和的中年男声:“小妹妹,看你手机上的校徽挂坠是附近六道口大学的学生吧?”
侧过脸才发现跟我说话的人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大叔,驼色大衣散发着高级干洗店特有的化学香。
他的站位很巧妙,既不会引起旁人侧目以及我的戒备,又能让每个音节精准落进我耳中。
见我转头看他,那个大叔脸上又露出了一抹友好的笑容:“我侄女今年也想报考你那所大学,能问问你们那学习压力大吗?”
收起手机,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同样放下手机准备看我笑话的颜冬。
烦……
面对大叔的搭讪,碍于地铁空间的限制不能立马离开,我只好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接着礼貌地转头对着他抿了一下嘴唇露出了标志性的职业微笑:“还好,主要还是得看您侄女的职业规划,不知道她感兴趣的是哪个专业?”
“金融。”他说话时下颌微收,身体也微微朝我倾了倾,露出了衣领下宝蓝色领带结,“不过现在的年轻人确实不容易啊,学习、社交都得兼顾,有时候甚至还得花大把时间考虑如何赚学费和生活费。”男人向前半步,古龙水混着干洗剂的味道愈发浓烈,“我认识几个企业家,经常说要帮助优秀学生牵线搭桥。”
见我脸上笑容如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浆洗得发亮的西装袖口,又继续说了下去:“看小妹妹气质挺沉稳的,是不是平时也忙这些?我公司偶尔需要翻译资料、拍摄产品图,报酬不错,时间也自由……”他熟练地掏出名片时,袖口故意露出的贵重手表闪过寒光,“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打这个电话联系我。”
“不用麻烦大叔了,我的兼职挺稳定的。”
“小妹妹别误会,我就是单纯欣赏像你这样努力的孩子而已。像你这样懂事的人,值得有人替你分担压力。”他的嘴角始终堆叠着愈发和善的笑容,就像是实验室里观察小白鼠的研究员一样,“贵校旁的那家左岸咖啡馆知道吗?老板是我老友,改天请你喝瑰夏咖啡吧。如果生活里遇到什么不痛快或者困难,也可以向我们这些长辈倒倒苦水。”
尽管他说话时态度已经足够谦逊诚恳了,只不过很可惜我并不吃这套,尤其是不远处还有那个表情恶劣的大少爷在看着的情况下,更何况我原本就是男生。
这种情况本来直接拒绝就行了,可一想到颜叔叔因为咳嗽而佝偻起的身子,再看看眼前那个宁可出来玩也不愿意回学校学习的大少爷,我的心情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大叔,您要是能帮我把150万的欠款补上的话……”说这话的时候,我故意把职业性的笑脸转向了脸色逐渐沉下去的颜冬,“别说是倒苦水,我直接当您的私人助理都行。”即便如此,我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和煦的笑容。那个大叔愣了愣,刚想说话,地铁进站的报站声就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还有,咖啡我不喜欢喝,如果大叔想喝我家晒的茉莉花茶……”顺手将一缕碎发绾过耳后,抱起地上的金属三脚架,喉咙发出的声音依旧平静地没有一点波澜,“可以随时去我们学校图书馆找我,我请您。”
随着车厢门的打开,拿好摄影器材的我一脚踏出了地铁。
人造大理石地砖倒映着身后颜冬愈发阴沉的脸色,追上来的他嘴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着怒气的冷笑:“林玧夏,你刚刚什么意思?”他蛮横拽走我怀里三脚架的力道让我踉跄半步,劣质雪地靴在地面蹭出短促的悲鸣。
“字面意思。”我仰头凝视着他眼底翻涌的阴云,扯动嘴角继续维持着职业性假笑,“少爷要是看不惯,现在回学校还能赶得上下午第三节课。”
“呵,拙劣的激将法。”
一声冷哼之后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提着三脚架跟我一前一后地出了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