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云层时,我正踩着新雪走向那栋市中心的高层建筑。
廉价的茉莉香在寒风中愈发稀薄,街边的橱窗映出少女单薄的身形——棉服下的深灰西装裹着尚未完全习惯的曲线,发梢坠着的茉莉头饰随步伐轻晃,垂坠下来的细长发带红得像是要灼伤这满目银白。
尚未消融的积雪在皮靴下发出细碎的呻吟,我下意识裹紧单薄的棉衣外套,却仍被料峭春寒激得打了个寒战。
气温本来都已经升到暖和的程度了,结果一场倒春寒又把一切打回了原形,好在脖子上的淤青散了,不需要再拿围巾遮掩了。
“林小姐,早上好,现在是7:53:46,打卡成功,祝您工作愉快。”
伴随着指纹锁的打卡播报,防盗门发出了“咔嗒”一声轻响,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柚木地板的暖意裹挟着雪松香扑面而来,与楼道里凛冽的寒气撞出肉眼可见的温差边界。
不远处的空旷客厅里,颜冬正跷着二郎腿蜷在真皮沙发里打电话,卫衣兜帽投下的阴影遮住眉眼,唯有喉结随敷衍地应答上下滚动。
见我进来,他只是冷淡地瞥了我一眼就继续对着手机敷衍:“知道,还有什么事?嗯……行,好……月底回趟家是吧?”
听电话那边的声音像是颜秋芷,我记得颜小姐好像是大一住校生来着?
月底要回家么?
“今天比平时打卡时间晚了五分钟,林小姐。”挂断电话的他故意在“林小姐”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骨节分明的手掌撑住沙发靠背,整个人像只慵懒的雪豹般慢慢舒展身体。
我垂眼避开他故意为之的戏谑目光,将尚带体温的豆浆放在茶几边缘:“融雪路滑。”
游戏手柄散落在羊绒地毯上如同陨石带,我弯腰收拾着满地的狼藉。拾起带着余温的塑料手柄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喂,阴沉女,你会下围棋吗?”
游戏手柄的棱角硌着掌心,我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向发出声音的颜冬,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他脖颈处跳动的青筋。晨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将他卫衣上的毛球照得分毫毕现,却照不透他垂落的眼睫。
颜冬突然的话让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抱着一堆游戏手柄站起身来的我困惑地歪了一下脑袋,随后嘴里才发出和往常一样平静的声线:“不会,怎么了?”
“没怎么,不会算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想指望你教我一下来着。”他突然用脚勾住茶几边缘,整个人在沙发里陷得更深了几分。
“因为高考不考围棋,所以没必要学。”
“考试机器。”他猛地后仰倒在真皮沙发上,手机抛起又接住,“去年这时候你也是这么板着脸刷题的吧?难怪高考数学能考145。”
“少爷不刷题所以落榜了。”
转身将手柄放到电视柜的抽屉里,电视机屏幕上映出了他骤然绷紧的脊背。倒影中的少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手背暴起的青筋在液晶屏的蓝光下格外清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懒得跟你扯淡,干你活去。”
点了一下头我就跟往常一样忙了起来,颜冬则是习惯性地窝在沙发上玩起了他的手机游戏。
之所以跟颜冬本就不怎么样的关系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主要是源自于昨天下午发生的那件事。
因为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雪,所以昨天趁着天气还不错的时候我想把书房里的羊绒地毯搬到露台那边晒晒太阳,结果因为这件事我们两个呛起来了。
被我费力卷起来的羊绒地毯明明以前能搬得动,可现如今的我咬着牙拖了半天才刚把地毯拖到客厅。
最后在一旁玩游戏的颜冬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来一脚踩住了羊绒地毯的另一头,顺道嘲讽起了我:“林玧夏,我说你不行的时候就不知道求人帮忙?”
我当然知道找他帮忙会更轻松一些,可要是连本职工作都干不好,那我还剩什么?
所以盯着手中地毯的我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果断选择了拒绝:“不用了少爷,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指甲嵌进毯子里的我又使劲拽了一下被他踩住纹丝不动的毯子,嘴里发出的声音同样不服输,“贫民窟的孩子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颜冬的表情有些生气,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就跟往常游戏失利时一样暴躁:“你看不到你的细胳膊细腿?还是说你的生存方式就是像现在这样瞎逞能?”
我能感受到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我,可我并不想被他也当成弱不禁风的女生对待。
“是。”我咬着牙猛地发力,地毯终于在柚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而且我还是能还债的佣人,不是会撒娇的女大学生。”
我努力在最后几个字上使着劲,颜冬的脸色果然阴沉了下去。他忽然松开脚,我则是因为惯性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发顶,喉结滚动两下发出了一声极度不悦的冷笑:“林玧夏,在这里打20年工真他妈的算你活该。”
“少爷也是。”我并没有认怂,而是冷眼盯着那个眉眼阴沉的颜大少爷,抬手扶正歪掉的茉莉头绳,“窝在家里摆烂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反正昨天吵完我跟他就谁也不搭理谁了。当然了,平时就算互相搭理也没什么话题好聊,对我来说倒是也没什么影响。
伴随着聒噪的手机游戏外放,忙碌了半天我终于把客厅规整好了,开始打扫颜冬卧室的时候却瞥见了他那个忘记拔钥匙的书桌抽屉。
我记得上次在这里无意间看到了他以前网球比赛的获奖照片来着,再上一次则是那本记着他哥哥过世事件的日记本。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晓的秘密吧。
探究秘密虽然是人的天性,可比起天性我更在乎自己的小命,所以我只是瞥了一眼就继续打扫起了房间。
抹布在柚木地板上画出规整的圆弧,一直到额头即将触碰到书桌底部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才发现冷着一张脸的颜冬正阴阴地盯着我。
“你没碰书桌吧?”他的影子将我整个笼在阴影里,随着暴烈的雪松香一同压下来的还有他如刀一般的目光。
我则是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仰头迎上他翻涌的阴鸷瞳孔,手腕处似乎残留着当初无意间窥见那本日记本时被他死死扼住时的幻痛:“少爷需要检查指纹吗?”
“林玧夏,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你不要以为你变成女生我就不敢揍你。”他俯身的动作让雪松香具象成有重量的压迫,发梢几乎要扫到我颤抖的睫毛。而我马尾上茉莉头绳的红色发带则是随着仰头的动作垂落在柚木地板上,就像是两道滴落的血痕。
“那还真是谢谢少爷了。”我注视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语气始终平静如水,“毕竟你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愿意把我当成男生看的人。”
他猛地收回手发出一声冷笑,用力拔走抽屉钥匙时金属碰撞出刺耳的刮擦声,随后便快步离开了卧室。
在那之后我们两个基本就没说话了,虽然不是很想了解颜冬,可不得不说这位大少爷确实挺怪的。
明明那天把茉莉头绳绑在我头上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到就像是对待易碎品一样,甚至平时大部分情况都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可一旦试图触碰他藏起来的秘密之时,他又变回了那个暴躁阴冷的大少爷。
富哥的心思最好别乱猜,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忙碌到快中午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把大平层都收拾了一遍。攥着湿漉漉的抹布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金融大厦的玻璃幕墙将正午阳光折射成细碎金箔,我忽然想起来自己早起带来的馒头咸菜一直放在帆布包里没拿出来。
“姓林的,发什么呆?十分钟后跟我出去,趁着雪没化去西郊废弃游乐园摄影。”穿着鳄鱼logo拖鞋的颜冬踩过我刚擦净的地板,游戏手柄早已被他随意扔在沙发上,那些我按满分到零分排序的卷子则是整齐码在茶几角落,与他此刻凌乱搭在椅背的外套形成讽刺的对比。
“别干了,把手擦干净,别污损了镜头。”他忽然把手里提着的单反相机甩进我怀里,金属边角磕得我指节生疼。
我盯着相机镜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发间那抹纯白色的茉莉花瓣正随着摇头动作轻晃:“少爷,北边房间还剩3面窗没擦。”
“林大管家,你该不会以为我这是在跟你商量吧?”近身过来的他扯了扯我浆洗得笔挺的西装袖口,雪松香混着他的呼吸扑面而来。
自从几天前莫名其妙变成女生开始,这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就变得格外恼人。
颜冬没有等我做出决定,而是自顾自地从卧室里拿出了两条围巾:“今天不开车,坐地铁,出门裹上围巾。”
当那条沾染着雪松味道的羊绒围巾挟着体温扔来时,我险些没接住这条价值我跑一年外卖的织物。
盯着手里这条贵重的围巾,我实在是有些莫名想笑。
这算堵我嘴不让我给颜叔叔打小报告的贿赂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