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徭役吗？好吧，我接受。”
法艾认命地拿起工兵铲。
“对的对的……才不是啦！”小雀噗嗤一笑，“是纪念性质的，为了庆祝生态圆顶建设进入尾声。老师没在电视上看过这种仪式吗？”
法艾知道猫耳娘特别喜欢在路过的空间站外壳上题字签名，以彰显自己的书法水平。不过用种树来纪念的倒确实没经历过。
“什么树这么特殊？”
“苹果树。在宗申的古老神话中，苹果象征着智慧、生命和魔力的复杂含义，因为成熟苹果的外观是和脚下荒芜大地一样的赤红色，可表皮下却蕴含着丰富的汁水，能够滋润生命。”
法艾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智慧的祝福吗。正好，我搬来的救兵今天也要到了。”
“救兵？”小雀问。
“你的材料主任没跟你说吗？我叫来了……你不认识的一个机械师，安娜的姐姐。她会帮忙分析玻璃金属矿，顺带搞搞‘工艺标准化’……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五个字，反正她是这么说的。”
“啊？”
“怎么了？”
“你把我在城里的工作站都挖出来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法艾一副无辜表情看着小雀（虽然小雀看不到）。
小雀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抬起一只手啪的拍在脸上，发出无奈的声音：“老师，我怎么觉得你比起老师和葬仪师，更适合当间谍？”
“还好吧，周目多了，什么都会一点。”
小雀上门的时候法艾刚刚洗漱完毕，现在还穿着薄薄的睡裙，头上却盖着匆忙取来的头巾，显得十分别扭。把小姑娘轰出房间后，她才脱下头巾，从衣柜里翻出换洗的修女服。
“对了老师，我突然想起来……”
小雀又探头进来说道。
然后她看到坐在床沿的法艾长出了和她一样的灿金色头发，头顶还有一对耷拉的兔耳。
“啊啊啊啊啊？！”法艾大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小雀被法艾的叫声也吓得大叫起来。
“「Eden le Fae」——！！”
法艾下意识伸手一指，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胶卷盘绕着飞射而出！
“呜噗！”
螺旋状的胶卷抵到小雀肚子上，像弹簧似的把她向后弹出去，撞在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
胶卷立刻闪电般收回，还带上了房门。
“干什么！我不是说了身上有模因病毒吗！”法艾又惊又怒，“讲又不听！”
小雀捂着肚子躺在走廊地板上，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错了……”
“有什么事，隔着门说吧。”
“聊种树给我聊忘了……今天来找老师，本来还有一件事来着……而且只能在这里说。”
“？”
“昨天晚上，又有人目击到【月光骑士】的踪迹了。”
“谁？……哦，那个穿着明晃晃的白色衣服、骑着轰隆作响的大排量机车、还外放古典交响乐炸街的秘密间谍。”
“虽然有点荒诞，但确实如此。”
“他又干了啥坏事被你们逮住了？”
“这次倒没干坏事，不过也有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干坏事。昨晚有喝酒喝到很晚的醉鬼目击到他在新城区出没，这次没骑车，像鬼影一样飘过街道，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醉鬼？你确定醉鬼的证词有效？”
“确实不太靠谱就是了……除了三个烂醉如泥的哥们儿，也没有其他可信度更高的证人。”
尽管小雀隔着一道房门，法艾还是习惯性耸了耸肩：“谍报工作不是你的擅长领域吗？这种稀碎的情报你也能采信？”
“这不就只是当聊天提一嘴么……”
小雀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起身，靠在栏杆上捂着肚子喘粗气。回头想想，就因为这种笑话一样的蹩脚情报，就让她吃了法艾一发……胶卷冲击？肚子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感觉亏爆了。
“倒不如说，你是在对我旁敲侧击？你还在怀疑我就是这位月光骑士，是晚上闲着没事穿变态紧身衣上街闲逛的可疑人员。”法艾平静的声音穿透房门传了出来。
“没、才没有。”小雀心虚地否认，“其实那酒鬼还说了一些话，让我有点在意。”
“说了什么？”
“在月光骑士经过身旁时，他听到了钢琴声，似乎在弹奏乐曲。”
……难不成是真货？
上次的目击报告里，这位大摇大摆的潜入者出现的时候，路人都听到了外放的《魔王》。而这凭空响起的音乐，就是法艾被纳入嫌疑犯名单的重要理由之一。
“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你是不是对宗申人的音乐造诣有什么误会啊，我吉他是跟非公民学的！”
“能不能哼一段？”
“老师你又强人所难……我尽力模仿一下。”
法艾穿好了贴身的修女服，把罩袍披在肩上扣好搭扣，从脖颈后面捧出长发。今天要不要扎个马尾呢？种树的话，就免不了要出汗……
门外传来了小雀的鼻音哼唱。
“🎶~”
法艾撑开发圈的手凝固在了原地。
“这是……”
在蒙昧时代的地球，从未踏上宇宙一步的音乐家们曾经创造出如星空般瑰丽璀璨的艺术。而在那些不朽的名字和作品里，有这么一对——
路德维希·凡·贝多芬，
以及他的《第十四钢琴奏鸣曲》，
——又名“月光”。
…………
…………
“非公民夜校教我如何认识宇宙，齿车街的乡亲教我如何认识社会，而法艾老师，你教我的是……如何认识我自己。”
把苹果树苗扶进土坑里的时候，小雀突然感慨道。
“我都不知道你已经老年痴呆了，连自己名字都忘了。”法艾头也不抬地说。
生态园顶海拔最高的山顶上，前两天演唱会的舞台保留下来变成了永久设施，今天她们来种的小苹果树则安排在半月形观众席的入口处。这个地方非常显眼，沿着山路爬到顶，脚下坡度消失的时候抬头看去，第一眼就会看到它。
一度跟随主人葬送星球和文明的传奇工兵铲「伊甸之门」被用来挖开细腻湿润的土地，现在又铲起旁边的土堆往里回填。
它的本职工作完成得很好。
“明年的这个时候，就会结出果实……到时候，老师可以来和我一起摘吗？”
“嗯。”
两人站在和法艾差不多高的树苗两侧，给树根浇水，树叶上也顺手洒了几滴。远渡星海的新绿恢复了生机，从树叶的缝隙间，法艾看到了小雀的笑脸。
透过圆顶的玻璃罩眺望玛土撒拉城，视野十分良好，迎面吹来了过滤掉辐射粒子的温柔的风。
罩外依然是一望无垠的赤红废土——罩内却已经生长出了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世界。
小雀伸手指向远方：
“大陵星进口玻璃罩的强度应付脉冲辐射比较勉强，之后会换成本地产的玻璃金属材质。工艺优化和量产要走的路还很长，但总有一天，能实现像比邻星B一样的全覆盖。改良地表全域、制造宜居星球……将不再是猫耳娘的专利！”
她的豪言壮语话音还没落地，恰好就在手指的方向上，一道火流星划破湛蓝色天幕，在视界中极速放大。
“看来她到了。”法艾说。
“那位机械师朋友应该怎么称呼？”
“望月，望月灯。虽然是水都人的取名格式，但她和安娜都是纯正的华夏人。”
“华夏又是哪……”
“有一位老朋友告诉我，在人类殖民全银河之前，诞生于地球的华夏龙族已经在太空建立了十座行星级空间站，十艘「龙舟」。猫耳娘只不过是运气好，拾人牙慧才坐上了如今的地位。那是黄金时代尚未揭幕的黎明前的黑暗……”
法艾转述的是比她自己——甚至比现今文明还要古老的故事。时光就在她的唇舌间流淌，从无人知晓的尘封历史变成一个传说。
企业号在空中失控扭动起来。
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像是慕斯塔戏剧第二篇章的call back，甚至令人有点欣慰……
“「再造余火」。”
法艾轻声呼唤，自行车握把应声钻入她的掌心：“走，我们去把她从坠机坑里拖出来。”
“哦哦哦！是这辆车！”
小雀迫不及待坐到后座，乖巧地搂住法艾的腰肢，把侧脸贴在她的背上。
法艾蹬了两脚就不想蹬了，让胶卷托着车像传送带一样往前送，穿过生态圆顶大门，在荒野上低空疾驰。
小雀越过她的肩膀递来了什么东西。
是一盒插上吸管的饮料。
“大红袍牛乳茶。”
法艾歪头嗦了一口，浓浓的香精味。
“好喝。”她说。
“是吧？我很推荐哦。”小雀笑了。
我们的吉他手整天就喝这种便宜饮料，工业奶茶害人啊……法艾担忧地想着，就打算劝她在圆顶里种点真的茶叶，再养一头真的奶牛。
至于奶牛从哪里来，可以直接找一个没有上宇宙的土著文明，用飞船偷偷抓一头走。反正土著不会向联邦举报，他们向来是没有意见的。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自行车终于抵达了新鲜砸出的陨石坑旁边。已经有人影从坠机的飞船里爬了出来，在坑底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一个……两个……三个……
欸，怎么多了两个？
欸，那不是小恶魔和梅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