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要说……”

“在我看来,就是那两个不速之客,也不过如此呢?”

只身独立于地下室光线里的女子,轻蔑地笑着,发出了如此的反问。

怪鸟自然不敢多加置喙:“属下愚钝……还请大人示下。”

“……”

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笑声。

“我虽然也出身低微,但到底还是比你,怪鸟小姐,懂得稍微多一些的。”

“这是自然……属下不敢多言。”

钢狮轻轻“嗯”了一声:

“说来你大概也不清楚,我和你所说的那个银发女孩,交过一次手,”女子说,“如你所说,确实是个难缠的敌人。”

“啊……”

“但,在我这里,也仅仅算得上是‘难缠’。”

“我想,那该是去年的事情了吧?当时我忙着赶路,想要去和那个,投诚的什么白朗特……”

“是勃朗特,卡奈·勃朗特,大人。”

“哦——”正拨弄着身上所穿的,深紫色蕾丝吊带裙的高挑女子忽然看向怪鸟,挑了挑眉,故意拖着长音,“你的记性比我好?”

冷漠的威压顷刻袭来,迫使怪鸟连忙再度蜷缩起来,用那颤颤巍巍的语气小心道:“不敢,属下不敢,钢狮大人……还请您继续吧。”

没想到,此举让钢狮的神色变得更加怪异:

“‘请’我继续?嗯?”

怪鸟又发出一声尖啸,措辞变得更加卑微:“大,大人……属下,乞求,乞求您继续,将过往所发生之事,告知属下……”

“这还差不多。”

钢狮稍稍颔首,踱了几步。

雨下得又大了几分。女子沙哑而冷淡的优雅声音透过雨声传来:

“我当时,想要去和那个投诚的卡奈·勃朗特见面,同她了解星之盐的事情。”

“却不曾想,刚在枫堡站下车,就碰到了那个银发的女孩……没办法,只好当是来热身了。”

“知道我为什么说她仅仅算得上‘难缠’吗?”

“还请……乞求大人,不要为我的愚蠢介怀……”

钢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因为那家伙受了伤。很重的伤……”

她看向窗外的细密雨线,看着冷冽的雨滴汇入浅浅的小水洼里。

“该怎么说呢?与其说她是条银龙……不如说,是头可怜的小狮子啊。”

“小……狮子?”

怪鸟下意识地抬眸来问,但很快意识到此举或许会被解读为僭越,连忙又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大,大人……”

“是啊,小狮子。”

不过,这回的钢狮,并没有在意对方的疑问,而是带着厌恶,笑了一声,便就着话头,轻轻说了下去:

“失去了父母的小狮子啊……明明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却没有休息的余裕,还是要学着成年狮子的样子,不停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用看似凶恶的眼神,逼退一拨拨试图挑衅她的敌人。”

“听着是很感人吧?可惜没用。”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力竭倒下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她没有为她疗伤的同伴,也没有能够护住她后背的支援,”女子淡淡道,“纵然可以凭借一时的血气震慑四方,但长久下去呢?面对数倍,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的时候呢?”

“不过是,带着那点可笑的骄傲死去罢了。”

怪鸟咽下一口唾沫,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开口试探道:

“大人……大人可是觉得,这样的家伙……很愚蠢?”

“愚蠢?”钢狮忽然冷笑一声。

没有正面回答下属提出的问题,而是看向了,那栅栏沿下方的,一汪水洼。

在水洼中,仿佛看到了一个成熟妩媚的风情女子。

仿佛,也看到了一个留着长长的,又脏又乱头发的小女孩。

“……”

透过雨幕,钢狮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雪将房顶压垮的寒冬。

那天,她的父亲——一个经常打骂她的,时常酗酒的男人——带着她,去了她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餐厅,用从地下竞技场里赚来的全部钱,带她饱餐了一顿。

“房子塌了,怎么办?”

正在吃饭的时候,小女孩提出了这个问题。

男人握着刀叉的手一顿。“明天我会解决这个问题,”他含糊低声道,“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他是这么说的,但她当时只听进去了前半句话,却没想到话的重点在后半句上。

在那之后,他又像往常那样进了地下竞技场。她跟在身后,呼吸着浑浊而灼热的空气,低着眸子,小心翼翼地挪着小碎步,却还是不免碰到那些脏兮兮的血。

周围的男人们起先盯着她看,但在他那只粗糙,有力而温暖的大手面前,不约而同地挪开了目光。

“你今天什么时候出来?”

在准备室里,即将上场的时候,她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事先为他熬好的粥,一如既往地平静来问。

只是没看到他背过身时,面上闪过的痛苦神色。“也许比前天和大前天更快,”男人沉默片刻,随意应付了一句,“出来之后,去村口的木匠那儿,请他过来看一下房子。”

她愣了愣:“你能赚那么多?”

男人皱眉:“我从不说做不到的事情。”接过她递来的粥桶。

女孩怔怔地看着他扒拉几口,最后只能默默低下头,姑且按下了多余的想法。

却不曾想,这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段对话。

“……”

再次单方面说上话,是在下葬之前。

男人的尸身被放在一块薄薄的木板上,用破旧的灰色粗布盖着。

葬礼很简陋。

仅仅只有几名决斗场的工作人员将死者围在中央。

仅仅只有,一方事先被挖好的土坑,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在念悼词的时候,她忘记了哭,忘记了难过。

这不是说她不会,而是像是忽然想不起来了,就像是某天忘记了给他煲稀粥,忘记了去给他买掺了木屑的黑面包那样。

只是单纯地忘记了——当然,就算忘记了,又怎么样呢?

他总该不会揭开破布,站起来再打她一顿吧。

默默地按着颤抖的双腿,女孩蹲了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而后缓缓揭开了粗布的一角。

看到了死者的面庞。

天地苍茫,雪很快将灰白色的老脸遮掩大半,她只好将粗布盖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我父亲的名额,我还能顶替吗?”

女孩忽然抬头,轻声问道。

结果,身旁,一名陪她来了墓地的工作人员嗤笑一声:

“小妮弥……你这想法,有点愚蠢啊。”

“……”

“……大,大人?”

“是啊,怪鸟小姐,”钢狮看着面前的水洼,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是挺愚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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