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文的声音尖锐到几乎破音，带着浓厚的惊慌，回荡在他那间堆满了各种零件、全息投影和废弃机器人残骸的维修店深处。
这里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一个技术宅的混乱巢穴，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焊锡和能量块过充后特有的淡淡甜腥味。
此刻，这个巢穴的主人——阿尔文·艾萨克斯，正跪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勉强称得上是手术台的金属平台边。
他那头本来就乱糟糟的棕色卷发因为汗水和焦虑粘在额头上，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机器人也有梦想”卡通图案的T恤。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躺在平台上的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那具残骸。
是零。
是那个永远沉默寡言、行动如鬼魅、却是他唯一能称之为“朋友”的杀手。
但现在的零，和“完整”这个词没有丝毫关系
黑色的作战服被炸得破破烂烂，露出下面焦黑、扭曲的血肉和断裂的骨骼，数十处致命伤口，有的深可见骨，微弱的生命体征读数在旁边一台临时接上的的监护仪上疯狂闪烁，像风中残烛般，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老天爷啊……零……你这是惹到谁了……”
阿尔文手忙脚乱地操作着悬浮在平台上方的一排医疗机械臂，试图稳定零的生命体征。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不行，失血过多……多处脏器破裂……神经系统大面积损伤……这……这根本……”
阿尔文猛地站起来，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双手插进头发里，像一头困兽。
“常规疗法根本没用！再生凝胶？杯水车薪！生物舱？等不到那个时候！去黑市医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转手就把零卖给出价更高的人？”
他像是在和自己争吵，又像是在对着空气发火。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能……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这家伙……虽然闷得像块石头，但……但……”
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台角落里一个被数层静电防护罩覆盖的银白色金属箱。箱子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串复杂的序列号。
“那个……‘夜莺计划’……不，不行，那太疯狂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那是绝对禁止的技术……伦理委员会那帮伪君子要是知道了会把我吊死在永恒塔尖上的……而且成功率……鬼知道！”
“我只是理论推演过……把意识上传到全机械构架里……风险太大了……万一意识消散了呢？或者出来的不再是你了呢？”
他自言自语着走到箱子前，手指犹豫地悬在解锁面板上空。
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读数又下降了一截，警报声变得更加凄厉。
“没时间……没时间犹豫了！死马当活马医！不不不，零你是匹好马，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迅速在面板上输入密码，防护罩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具女性形态的金属骨骼和仿生外壳。
“对不住了，我知道你可能想揍我……不，你醒了肯定会揍我……但活着才有机会揍我，对吧？”
“这是我偷到最好的货儿……绝对的黑科技，超轻合金骨架，拟真肌腱束，内置小型能量核心，还有……咳咳，一些‘特殊’功能，你懂的，干你们这行的也许用得上……虽然设计上是女性形态，但性能绝对顶级！别在意细节，重要的是……它的神经接口兼容性……理论上……能承载你的意识核心……”
阿尔文一边说着，一边在两具不会动的躯体间忙来忙去。
“神经连接开始……脑电波同步……该死，排斥反应！加大抑制剂剂量！快快快！”
“生命维持系统切换到机械核心……断开脊柱连接……移植意识上传探针……”
“能量回路接驳……仿生皮肤覆盖……激活内部循环系统……”
“武器模块接口……先用标准配置……以后再给你升级……前提是你醒了别拆了我……”
他的嘴根本停不下来，说道口干舌燥也仍喋喋不休，像是要把所有的紧张、恐惧都用这自言自语宣泄出来。
“撑住啊，零……就快好了……你会喜欢这个新身体的……大概吧……”
“至少比现在这堆烂肉强……而且跑起来超快的！真的！我测试过……当然不是在你身上测试，我还没那么疯狂……我是说，在模拟器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直到最后一根线缆被接好，生命体征读数被机械核心运行状态的绿色数据流取代后，阿尔文累的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几乎虚脱。
手术台上是一具令人惊叹的造物。
银白色的金属与仿生皮肤无缝结合，勾勒出流畅而优美的女性曲线，四肢修长，比例完美，胸部和腰部的线条柔和。
这台机器人，或者说是零的脸庞精致素白，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的颜色如同初樱。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极其逼真的高级仿生人偶，但阿尔文知道，这具冰冷的躯壳里，承载着他最好朋友的灵魂……
至少，他希望如此。
“零……？”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
平台上的“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失败了吗？意识在转移过程中消散了？还是……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没有人类初醒时的迷茫，那双眼睛异常清澈，瞳孔深邃、是近乎纯黑的颜色。
但仔细看去，能发现其中有微弱的蓝色数据流在缓缓转动。
它们先是茫然地扫视了一下天花板上闪烁的指示灯，然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房间角落里一面用来测试机器人外观的立式全身镜。
镜子里，映照出一个完全陌生的、拥有着惊人美貌的机械身影。
“阿尔文？”
平台上的“少女”——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声带，或者说根本只能算是发声器的器官开腔。
“零！你醒了！太好了！哦感谢天上所有的电路板和老天爷！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那个……呃……先别激动，好吗？我知道……我知道这看起来……有点……呃，‘颠覆性’？对吧？我知道！我完全理解！”
“只有你在激动。”少女淡淡地说。
阿尔文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显然失败了。
“听我说，零，你当时……你当时的情况……糟透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太空舰队的主炮擦了一下……好吧，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了！你的身体完全毁了，修复不能！我试了所有办法，所有！但都没用！再拖下去你就真的要去见贫民窟那些兄弟了！”
这时，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现在这具新身体
“这不是我。”她试着站起来，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不不不不不！这就是你，不是像忒修斯之船那样，你就是你……而且……这副身体很棒的！真的！超高性能！我给你装了最先进的传感器，反应速度绝对比你原来快！力量、防御力都是顶级的！还有内置武器……呃，这个以后再说……总之，比你那身旧皮囊强多了！虽然……虽然外形上可能有点……‘出入’……但这只是外壳！对吧？重要的是里面！是你！零！你的意识！你的灵魂！还在里面，对吧？”
“这是具女性机器人。”零漆黑色的双瞳扫过阿尔文，最后落在另一台手术台上，那具枯萎的遗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