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永无止境的雨是这座钢铁丛林——新翠城永恒的背景音。

但这并非来自天空的恩赐,而是高空化学净化层不堪重负后,洒落的酸性合成泪滴。

冰冷,粘稠,带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冲刷着摩天楼冰冷的玻璃幕墙,汇入地表肮脏的水洼。

城市在雨中呼吸,吐出的却是蒸汽、尾气和无数电子屏幕过载后散发的臭氧。巨大的全息广告牌在层叠的建筑间明灭,虚拟的偶像微笑着推销着让你忘记现实的神经接入服务,或是武装到牙齿的“公司安全解决方案”。

下方,磁悬浮车流如发光的血管,在多层立交系统上无声穿梭,偶尔有廉价的地面车辆溅起污水,匆匆驶过被遗忘的角落。

城市顶点,一座哥特式风格与未来科技扭曲结合的巨型建筑——“永恒塔”的顶端,一只仿石雕的滴水兽冰冷的眼窝深处,有什么东西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那是一个人影。

零蹲伏在暗处,他今天穿了一身哑光的黑色作战服,材质特殊,能吸收大部分主动扫描信号,并有效隔绝这恼人的酸雨。头盔是全覆盖式,平滑的面罩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在特定角度下才能看到内部传感器微微闪烁的红点。

他就那么静静地趴伏着,如同一块真正的岩石。

雨水顺着他的作战服滑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世界里,只有风声、雨声,以及一百三十七米之下,那座金碧辉煌的空中豪宅里被特殊指向性麦克风捕捉到的微弱声音。

目标:亚历克斯·索恩(Alex Thorne),泰坦重工资深副总裁,涉嫌泄露公司核心机密并主导多起非法人体实验。

清除指令:确认。

他调整了一下握着特制狙击步枪的手,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如此熟悉,如同身体的延伸。

瞄准镜视野中,十字线稳定地锁定在豪宅落地窗后那个油腻的身影上。索恩正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对着面前的全息通讯屏幕唾沫横飞,肥胖的脸上满是贪婪。

“……那批‘素材’绝对能赶上第三季度的报告!董事会那帮老家伙除了数钱还会干什么?告诉他们,新的‘进化’即将到来,而我,亚历克斯·索恩,将是引领者!”

零没有多想,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纹丝不动。

他在等待。

等待一个持续1.7秒的安保系统扫描间隙,等待索恩转身时侧脸暴露出的最佳角度,等待风速和湿度达到最理想的参数。

杀手的工作,就是将变量压缩到无限趋近于零。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似乎在一瞬间凝固。

……1.6……1.7……

就是现在!

没有枪声,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高频空气撕裂的啸叫。

特制的次声波弹头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脱离枪口,精准地穿透了加厚的防弹玻璃,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肥胖男人的太阳穴。

男人脸上的傲慢瞬间凝固,酒杯从手中滑落,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任务完成。

作为职业杀手,零没有丝毫停留的打算,他的身体如同一只矫健的黑豹,无声无息地从滴水兽上滑下,沿着建筑外壁预设的路线高速移动。

除去老朋友拜托他顺路带两包合成牛肉的祈求外,只剩下撤离路线图在脑海中清晰地展开。

A路线,通过地下维修通道,预计耗时12分钟。B路线,利用高空滑索,穿过三个街区,耗时7分钟,风险稍高。

他选择了B路线。时间就是生命,尤其是在刚刚完成一次高调刺杀之后。

架设好滑索发射器,扣动扳机,带着高强度纳米纤维的锚钩精准地射入对面大厦预定好的结构缝隙中。“呲”的一声轻响,锚钩牢牢固定。零将滑轮扣在身上,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雨幕笼罩的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雨水拍打在面罩上。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钢铁峡谷,闪烁的霓虹灯光如同地狱的磷火。这种在死亡边缘游走的刺激感,对普通人而言是极限恐惧,对零来说,却只是工作的一部分,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滑行过半后,他察觉到一丝异常。

太安静了。

通常,这种级别的刺杀会立刻触发最高警报,泰坦重工的快速反应部队(QRF)应该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

但现在,除了正常的城市背景噪音,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连他预设的几个通讯频段都一片死寂,只有单调的沙沙声。

不对劲。

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缠绕上零的神经,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感官提升到极限。

下一瞬间,数道刺目的能量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他预定落点的平台边缘射出,交织成一张致命的光网,精准地罩向他滑行的轨迹!

这是计划外的变故。

电磁脉冲瞬间爆发,零头盔内的传感器发出一连串警报,视野中的数据流瞬间紊乱,直至消失!

“滋啦——!”

这是陷阱。

专门针对他的陷阱。

零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躯,滑轮因为过载的能量冲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花四溅。

他勉强避开了直接切割,但光束边缘的高温依旧擦过他的左臂,作战服瞬间被烧焦、熔化,剧痛穿透了神经抑制系统。

EMP的冲击让装备暂时失灵,包括头盔的视觉辅助和通讯系统,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和肌肉记忆,在光网及身的前一秒,强行解开了滑索扣,身体重重地砸向平台边缘的金属栏杆。

“砰!”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内脏仿佛移位。但他没有时间喘息。

数个穿着重型外骨骼装甲的身影从平台的阴影中现身,手中的能量武器闪烁着致命的光芒。

他们不是泰坦重工的QRF,他们的装备更精良,行动更统一,散发着冰冷的杀意。

不,他们是谁不完全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他的路线,知道他的装备特性,甚至可能知道他的行动习惯。

名为“背叛”的词汇霎时间刺入零几乎没有情绪的大脑。

是谁?委托人?中间人?还是……

来不及细想。零忍着剧痛,一个翻滚躲开又一轮齐射,顺手拔出腰间的高频震动匕首。

失去了视觉辅助,他只能依靠听觉、触觉和战斗直觉。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目标确认!‘零’!清除指令优先!”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雨中响起。

零的心霎时间沉了下去。

“零”并非代号,而是他的真名。

与高高在上的富人不同,零在成为杀手前只是个贫民窟里的孩子,自然连像样的名字也没有。

他们直呼他的真名。

这不是随机遭遇,这是针对他的猎杀。

零没有犹豫,他在狭小的平台上辗转腾挪,匕首划破雨幕,带起凄厉的风声,接下来的几十秒里,火花四溅,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他放倒了两个,但左臂的伤势和EMP的后遗症影响了他的速度和力量。

更多的敌人围了上来,能量弹、实体弹、甚至还有迟滞力场发生器,构筑成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零感觉自己的体力在飞速流逝,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他像一头被围困的孤狼,即使遍体鳞伤,眼神依旧冰冷锐利。

平台上的交锋没有持续太久,又一次近距离交锋后,他刚用匕首格挡住一把挥来的能量斧,侧面一名敌人手中的重型爆能枪口亮起了危险的光芒。

躲不开了,零的瞳孔猛地一缩。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噬了一切。炽热的冲击波混合着金属碎片,将零狠狠地掀飞出去。

他的身体像一片破败的叶子,越过平台的栏杆,向着下方数百米的深渊坠落。

要死了。

意识在迅速剥离。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能感觉到身体在空中翻滚,风声灌入破损的头盔,带着死亡的呼啸,作战服的生命维持系统发出最后的、绝望的蜂鸣,然后彻底熄灭。

下方是冰冷肮脏的巷道,堆满了废弃的机械零件和生活垃圾,如同城市张开的、准备吞噬一切失败者的巨口,却又曾豢养了他和那唯一的朋友十八年。

……是阿尔文吗?……这次……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这是零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这个念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便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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