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表參道几乎没有变化,或者确切地说,我对表参道的感觉几乎没有变化,大学的时候对这条街的感情既向往又拘谨,现在好像也还是如此。我想起《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中,哈利被海格带去对角巷买东西时候的场景,和眼下的表參道似乎也差不太多。

“您好,是丸善出版社的森冈川主任是么?”

“对,您是麻准书屋的佐藤先生是吧?”

“是的是的,不好意思,书店有一些改造工作还在进行,所以劳烦森冈主任移步到仓库这聊,这边请。”

麻准书屋的仓库在表参道街区比较靠后的位置,从外面看平平无奇的一栋白色两层小楼,堆满了即将发行销售的实体书样本和纪念专辑册。对接人佐藤将我领进二楼,在一摞高高垒起的《千只鹤》和《游戏人生》之中清出了一块区域,布置桌椅同我坐下

“之前大久保先生应该有和您对接过,这批加印的书刊里绝大部分都是之前邮件确认过的季度榜单中的,已经和贵社确认过了,这次唯一的两个变更是新引进的外国悬疑小说”

佐藤将书单放在我面前,用手指了指单据最下方打红圈的两行

“一本是著名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在70年代写的《旧罪阴影》。虽然是新引进,但毕竟是太有名的作者,所以相对生僻的作品预计也能卖的很好。至于另外一本,书名叫做《知更鸟》,不过作者您可能不一定知道,是个挪威人叫……”

“尤.奈博斯”

“诶?您听说过么?”

“嗯” 我点点头 “我看过他的作品,比如《蝙蝠》《五芒星》之类的,是个很不错的犯罪悬疑小说家”

“这样啊,真是意外……” 佐藤摸了摸下巴,取出样书递给我。封面是一直在雪地中起飞的知更鸟,标题的下方则写上了【北欧悬疑小说天王】这个吸引眼球的醒目称号 “这个作者一直聚焦在欧洲市场,我们也是第一次上架他的作品,尚不确定这次印刷的规模会不会太乐观……不过既然您欣赏他的作品,那就让人放心多了”

“哪里” 我说 “主要是故事写的独特,而且这个人的经历也很有趣”

“是么?”

“据我所知,他最早是个保险经纪,干金融行业的那种。后来辞职去组件摇滚乐队,成为挪威全国知名的音乐人,做到最巅峰的时候又离开了,开始写作直到现在”

“真是精彩的多样人生”

“是的,据说今年的新作还有望提名爱伦.坡奖。似乎可以密切关注一下这个作者之后作品的引进。如果真能拿奖的话,应该可以直接以获奖者的名号宣传,至于什么【北欧悬疑小说天王】之类的头衔就不用强加了”

“好的好的,我们会留意的。” 佐藤忙不迭地点头,眉眼中带着放松的笑意 “之前我还为大久保先生的缺席感到担心,现在看来完全不必了。贵社的成员果然都涉猎广泛,说起来森冈主任您应该是悬疑小说的资深爱好者吧?”

“算是吧” 我挠挠头 “但看的比较杂,谈不上有多资深专业”

“您有考虑过自己写点小说么?”佐藤随口问了一句 “我见过很多作家都是从爱好者开始的”

“呃……”

我愣了下,恍惚间好像有另一个声音,在某时某刻也和我说过相同的话

【川,你应该能成为很棒的作家的】

到底…是谁来着……

“森冈主任?”

“哦,哦不好意思…是的,我有尝试过,但最终能力所限还是选择放弃了” 我回过神来,赶紧摆摆手说道 “这种事情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才行”

“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惜” 佐藤像是真的有些遗憾似的叹了口气,抱着手臂往椅子上一靠 “森冈主任应该是和歌山人吧?佐藤春夫,日下圭介,田中靖规……和歌山可是出了不少推理悬疑的名作家的。”

“您是怎么知道我是和歌山人的?”

“从口音推测的,和歌山人习惯把「しない」说成「しやん」,于是我就斗胆猜测了一下” 佐藤有些得意地看向我 “这也能算是一种推理吧,哈哈哈”

能算就怪了……

我应付着笑了笑,适时递上一些令人受用的客气话

接下来的对接都进行的相对顺利,等校验完类目和数量后,麻准书屋的室内改造也基本结束了,我们又去店里实地看了一下具体的陈列间距和进货通道,确保到货的那一天能顺利进场布置。六点左右,佐藤在加印确认函上签了字,将我送出了店门。

“那么之后就拜托您了,感谢您的时间,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

“我这边才是,那我今天先告辞了,请留步吧”

此时的天空已经变成暗紫色,往车站和商店街走的人们像潮汐一样地汇成人流,两边的店铺招牌和霓虹灯也都打开了。我在站前餐厅打包了一份鲷鱼饭,打算带回去吃。也不是不想做饭,只是家里的冰箱从周一开始就是空的了,一想到要买菜,处理食材,收拾碗碟之类的杂事,也就没了兴致。

想想这些年,好像挺多事情也是一样的心态

干脆回去的时候,顺便买点冷冻食品吧?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机屏幕被来电点亮。不过这次不是课长或者大久保,而是妈妈。

糟了

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将要发生,我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小声地说了一句“喂”

“阿川,你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对吧?为什么不回复我呢?”

熟悉的,严厉而埋怨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意思,那会儿我在出外勤”

“那好歹和我解释一下呀,不能打电话,回一下信息总是可以的吧。下午我去市场的时候看到很便宜的螃蟹,因为不知道你哪天回来,我都没有敢买。真的很可惜,平时至少要四千日元的!”

“对不起……” 我忙不迭地道歉

“你这孩子,真是……”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所以这个周末你回来的吧?”

“呃”

“要回来哦” 妈妈提醒道 “你没忘记吧,这周是你哥……”

“没” 我快速地打断 “我没忘记,我会回来的,放心吧。”

“尽量买周六上午的车票,下午市政厅那边有土产集市,陪我去买点你哥爱吃的东西。”

“好”

“你自己也要好好吃饭,明白了么?多吃点蔬菜,特别是菠菜,对眼睛好”

“嗯……” 我盯着手上装着鲷鱼饭的打包袋 “我知道了,我会的”

“那就这样。对了,给我把消息提醒打开,不许再无视我了”

挂机键下,碎碎念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而我也正好走到了表參道站前

“遵命”

我默念了一句,一边刷卡过闸机,一边将line的通知重新打开

紧接着,就在通知开关打开的一瞬,铺天盖地的新消息涌了出来,连续的提示音响的起来如同警报,将我吓了一跳。

什么情况?该不会是?

消息提示框像是乌云一样层层堆叠,盘踞在屏幕顶部。我快速点进去,果然,消息全部来自白天被我遗忘的那个Alphonse,瀑布般的长段消息连成片,在消息的最底部是一句【以上都是真的,请务必相信我!】,以及一只在不断做土下座动作的,诚恳的青蛙表情。

臭小子……

我有些恼怒地想将他拖进黑名单,但却一如既往地找不到选项。这诡异的line简直是被附魔一样反常。离下一班车进站还有十五分钟,冷静了一会儿后,我在站台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开始往上滑,溯源到消息的开头。

事到如此,我要看看他到底编了个什么样的故事。

然后,这个玩笑开始变得有板有眼了起来。

短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请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捉弄你或者开恶俗玩笑的意思。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也确实没有成年。 我找不到自己任何的身份证件,校服上也没有标识,但我发誓我说的和我遭遇的事情都是真实的,我用自己的生命起誓。】

【我会把我目前经历的都告诉你,尽管我没办法证明些什么,但还是希望你能看完。这些天我发了无数条消息想和外面取得联系,目前只有你回应了我……所以求你看完再做决定,拜托了!】

【这一切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总之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在千代田線上。车门开着,车停在表參道这一站,但车厢里一个人都没有。站台上也是一样,我靠在座位上,头疼的要死,大脑里一片空白,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我坐了好一会儿让自己缓过来,然后下了车。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是发生什么演习之类的(不过现在想起来也不可能,毕竟连通知广播都没有)所以就打算先出站再说,但很快我发现自己走不出去。真的,不管我从哪个楼梯,哪个出口往外走,最后都会回到站台上,就像迷宫一样。每个口我都试了,结果都是一样的,最后的最后,我总是会出现在站台上】

【这个时候我开始害怕了,我在表參道站里兜了至少得有几十圈,整个车站都是空荡荡的。我甚至能打开警备室和监控室的门,但里面还是没有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对吧?这应该是东京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了,就算是演习,就算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会一个人都没有。

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甚至告诉自己这是场噩梦然后睡了一会儿。但醒来后一切照旧,然后我想起自己应该有带手机,等打开之后却发现没有网络也没有信号,紧急电话也一样打不出去。我试图从手机里找到一些线索,至少让我想起来自己是谁。但所有数据都被抹去了,连通讯录都是空的,而这也是为什么你问我的时候我答不上来……如果你能告诉我的话就好了】

【最早,我怀疑是世界静止了,或者时间停止之类的情况。但我发现列车还在不断地进出站台,尽管没有人上下车,它也还是会开关车门,就和正常运行的列车一样。我尝试着重新坐上车,看看能否把我带出表參道站。但诡异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列车发动的时候,完全抵挡不住的睡意就会出现,我试图保持清醒,但很难做到,每当我醒来的时候,我都会重新回来。无论尝试多少次,我都只能记得上车的那一刻,和睁开眼睛时,熟悉又空无一人的表參道站台】

【所以我猜想,也许是我穿越到了一个只有我自己存在的世界,就和漫画里《大雄和铁人兵团》里的情况一样。我知道这听上去很离谱,但我没办法解释我所遇到的事情】

【直到现在,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出去。而这就是全部的经历了,再次向你抱歉,我没有要骗你的意思,只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人……所以,拜托了,求你救我】

【以上都是真的,请务必相信我!】

信息到这里就结束了,再往后就是那只土下座的青蛙

我沉默了一会儿,如果说之前的消息可信度为零的话,那如今的可信度也不过百分之十。

我依然觉得这是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只是比简单的糊弄多花了一些功夫而已。空无一人的如月车站,失去记忆,走不出去的迷宫……这一切都像是都市怪谈的大杂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声音在劝我再和他聊聊。

我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或许是白天的书单里,那些悬疑期刊和尤.奈博斯小说的怂恿。

“反对世界是圆的,并不代表相信世界是平的”

在考虑了自己有多大几率成为几个乳臭未干的青少年,茶余饭后的笑谈之后,我在四月二十号下午六点二十二分的表參道站内,敲下了回复键。

【叫我森冈吧,你希望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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