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參道，表參道站到了。请从右边车门下车”
头顶的车厢广播里是毫无感情的女声。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拎着帆布包站起身来。
这是个大站，除了上班族之外也是游客汇聚的地方。跟着人群一起往前挪动的过程拥挤而闷热，下车的人像漏斗瓶中的砂砾一样汇聚到车厢口。虽然大家表面都看起来礼貌而耐心，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所有人都在为了能更早下车而暗中较着劲。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那些之前要么滑着手机屏幕，要么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此刻都格挡在胸前，紧绷中带着不知是防守还是进攻的推搡。
“车门即将关闭，请快速上下车。车门即将关闭，请快速上下车！”
终于赶在铃响之前，我的脚踏上了水泥站台。
今天是周五，是确定新书加印计划的时间。原本负责这块的大久保今天病休，于是对接的工作就落在了我身上。实话说我其实挺乐意接这个差事，毕竟算是外勤，可以不用闷在办公室里坐一整个下午，而且如果顺利完成的话还可以提早回家。书店所在的表參道本身也是个好地方，大大小小能逛的店铺很多。大学的时候我来过挺多次，主要是和宿舍室友一起，去中古店淘些便宜的二手衣服。
我在站台上等了一会儿，等到列车离开，站台上的人也基本散去后才往出口走。约定会面的时间是两点，即使慢悠悠地先逛一会儿也来得及。
然而就好像就是有谁听到了我心里那丝侥幸懈怠的声音似的，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来电人显示是课长
“喂，森冈，你快到了是吧？”
“是，我刚到表參道站” 我说
“哦，那什么，麻准书屋那边刚才和我说，他们那边出了点状况，可能要稍微推迟一点会面的时间”
“诶？有说大概到几点么？” 我心一沉，这样的话早下班的设想可能要泡汤
“不好说，大概四点吧……” 电话那头咳嗽了一声 “那边说可以先去库房看一下具体数量，具体地址等下我告诉你，你先等一会儿吧。”
“行，我知道了，那我等您消息”
应了几声挂掉电话，站台上除了我和一个坐在角落等车的妇人之外已再没有其他人了。那本来只算是盈余的空闲，这下好像变得阔绰起来。我随手打开了line，想看一下自己在昏昏欲睡间错过的消息。但站点里的网络好像很差，弱网环境下的信号只有不到两格，等了几分钟，依然只能看见一个反复旋转的加载图标。
我往台阶上走了几步，又晃了晃手机，都没有反应，调出强制退出也没有用。那个聊天列表就这么固执地留在我的屏幕上，像是残留在电线杆上的纸质胶水
“***？”
我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试图直接重启手机。然而此时的操作界面却突然屏闪起来，将我吓了一跳。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老式电视调台时会有的，密密麻麻的雪花信号点。
“喂，怎么搞的……”
我使劲摁住电源键不松手，屏幕上的雪花点却像是有机繁殖一样越来越多，闪烁次数也愈发夸张起来。手忙脚乱中不知道是做对了什么，雪花点在十几秒后终于熄灭，一切归为无声的黑暗，随后重新出现了手机厂商的logo，以及淡蓝色的开机进度条
真是莫名其妙
进度条终于走到尽头。印着灰崽（我养的英短蓝猫）照片的背景壁纸再次出现。手机里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常的样子，包括信号也奇迹般地满格。我再次打开line，之前卡住的消息列表已经全部刷新了。最新的未读消息有三条：第一条是来自妈妈的，问我这周末要不要回家吃饭。第二条是来自策划部优一的联谊邀约，时间定在下周二晚上七点。
至于最后一条，是来自系统提示的好友添加申请。
【Alphonse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Al…phonse？”
我盯着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发现这条申请来自“附近的人”，时间则显示为“一分钟前”。
简介里是一片空白，申请备注里也没有填写任何东西。点进他的个人主页，除了头像和名字之外什么都看不到。说起来这个头像我还是有点印象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钢之炼金术师》动画里，主角爱德华的弟弟—— 一副只储存着灵魂的巨大盔甲
哦对，他弟弟好像就叫阿尔冯斯
对不熟的家伙我通常都会直接选择拒绝，却发现这条申请有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信息框内只有一个“通过申请”的按钮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手机在逼着我做选择一样
我试图点击右上角的关闭按钮，却发现连它也消失了。我很确定这不正常，至少不是一个应用程序应该有的设计。事实上，从刚才的花屏开始，这部手机对我就已经变得有点陌生起来，就好像无机物突然有了自我意识，在强烈地向我表达意愿。
我突然有些不安，直接摁住电源键重启。这次很顺利，手机正常黑屏，然后重新加载，重新显示壁纸……直到进入Line那一刻，申请信息又再次强制弹了出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这种情况是真的有些诡异了。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其实也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伸手点了“通过”
手机很快跳转到了对话界面
【！】
几秒钟后，短小而又强烈的对话气泡出现在界面的左侧
【你好！你能收到我的信息么？】
【可以的，我能收到】我回复到，心想这算是什么问题
【太好了！】
那边发了一只欢呼着比“耶”的熊的表情，热切得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请问一下，你是哪位？】
【诶？】 我愣了下 【不是你加的我么？】
【呃…老实说我没想到真的能发出去，所以我确实不知道能和谁说上话】
这算是什么？恶作剧？
我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试图判断这是不是一场类似《人类观察》那样的真人整蛊
【你给我发的申请，却不知道我是谁？】
【是的，实在抱歉】
道歉来的很及时，我看着回复荒谬得笑出声来
【那先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实在抱歉，我好像想不起来，真的】对面再次给了否定的回答【这其实也是我想让你帮的其中一个忙】
【你到底想找我干什么？】耐心消耗下，我的语气已经开始有点不快
【请问，您那边能报警么？】
【报警？】
【是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样加上你的……但我现在暂时没有别的可以联系的人】
对面发消息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右下角“对方正在打字中”的提示跳动着，像是急促地倾诉
【请你帮我回到本来的世界，拜托了】
这一切像是脱轨的电车一样，似乎变得越来越离谱了
【我好像去到了一个镜像的世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真的很可怕】
【这算什么？恶作剧么？】
【不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到的这里。因为没有人，我一直都没办法联系外面，在和你说上话之前我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嗡嗡……”
手机又一次连续震动了起来，是课长的回电。
“喂，森冈，你还在表參道站附近吧？”
“呃…对，我还没出站” 我说
“那行，麻准书屋给我发了个库房地址，应该离你不远，已经转到你手机上了”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
“嗯，有事联系”
带着定位的信息随即到达，离得不远，大概有个15分钟左右的路程
【喂？你好，你还在么？】
那个Alphonse的消息还在持续发来，除了文字外还有好几个头顶问号的青蛙表情
【好了，适可而止】我将手机切回line的界面，回复到【你还没成年，对吧？】
【呃……】
【回答我】
【嗯，是的】
果然，不论是语气行为和表情包都和中小学生很像。我心里已经基本可以为这场闹剧盖棺定论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不管是黑进line做强制好友申请，还是搞这种整蛊短信。总之不要再做了，会给人带来麻烦的，清楚了么？】
【不，不是的！请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你倒底叫什么名字？】
对面像是怔住了，过了很久才回复过来
【我……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
【听好了，黑客也好，报假警也好，都是扰乱秩序的行为，不会因为是未成年就不被追究。如果不想被通知学校老师的话就不要做】
打完最后一个字，我从聊天界面退出。和预想的一样，我并没有找到将他从好友列表删除的按钮选项。
“随便吧”
嘟哝了一句，我将手机调成静音，从阶梯尽头的A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