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肺叶飞快地上下扩张着,为她尽可能吸入多的氧气,带走更多的热量。心脏跳动的频率几近极限,滚烫的沸血在她的体内奔流着,心脏抽痛之余,是战斗带来的兴奋。以及一点惧怕。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在这种阶段,这种年纪,遭遇这样的对手——如同小山般的影子缓缓侵蚀地面上的阳光,投在所有人的头上。所有人都被笼罩在这东西的阴影下。
真的是一座小山。
两倍于她的高度,让她抬头除了能看见刺眼的太阳意外,剩下的就是它所投下的暗影。
沿途过来的一路上,过大的体格压折了不知道多少棵树,尖锐的足扎入地面,拔出后再次在前方扎出深痕,坑与坑之间的草地同样被掀翻。泥土里的晶莹颗粒在闪烁,它们发出警告,告示着这里的人们这就是被划到的下场。
难以想象,这里的居民们曾经是怎么对付这样的庞然巨物的,虽然她也没有这样的战斗经验,但过了今天应该就有了。
拄着刀柄的身体再一次站了起来,加入了战斗。
时间回到这之前。
在这之前,她们才刚刚碰到拉小车赶来送礼物的兔妖。
旁边的那位犬形面貌的女性妖怪,牵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畏缩的小女孩。
女妖怪头上的毛发有些乱糟糟的,身上穿戴整齐,就是面部有些不修边幅,即使是隔着一层毛发,她也能看见其下面的浓重的黑眼圈。身体曲线……紧实有力。
小女孩双手牵着,应该,是犬妖的手,躲在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和脑袋。看上去有些害怕,也是,毕竟刚刚造成了那么大的动静,害怕也是正常的,但直到远处的三人来到近前,才发现这个小女孩好像害怕的是自己?
为什么?
小小的个子躲在犬妖的身后,到了靠近了战斗现场时,已经缩得只露出半个脑袋了,小眼睛紧紧盯着她,好像是在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一样。
马荀椤很确定,她之前一定没有见过这位小孩子。
枯袄已经平缓了喘息,他退开身子,没有再阻挡视野:“姑娘请看,这就是我们准备的谢礼。”
拉着车的兔三抬眼看见了正前方的马荀椤。“是你——!”
“又见面了。”马荀椤摊了摊手,她早有预料会有一种可能看见这位一身白色的肌肉猛兔先生。兔妖放下了车把手,凑到犀牛的身边,说着悄悄话:“大哥,这就是那天我跟你说的那个刀法不错的捕快,她跟那伙人不一样,可以试着相信一下。”
“从刚刚的比试中我也看出来了,你的出招光明正大,不会使用阴险的手段,而且应该没有用全力吧。”枯袄说完,拱了拱手。马荀椤应下回礼:“你也是,在战斗中,我能清楚感觉到你的力量变化,一场不错的对练。”
“现在不会怀疑我们了吧?”龈在一旁说到。他在一旁看完了战斗的全程,双方的实力尽收眼底,同时也赞叹着这位黑衣人的出众反应能力。
“我想这句话对我同样有效。”马荀椤初略扫了眼车上的东西,大多都是一些药草。
“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找大jie……大妖怪呢?在这里。”
“原本我听说,这里有残暴的大妖,为祸四方,所以前来驱逐。但现在,我看好像不是报告上说的那么回事。”说着还耸耸肩。
双方都露出了释然的笑。
接着缓和下来的气氛,马荀椤对那位头发有些乱的犬妖行礼:“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马荀椤,安和司使。”犬妖那张无精打采的脸上,勉强提起一点精神。
她直接走到了马荀椤面前,没有敬礼,而是伸出了手打算直接握手。她用另一只手,将头发撩起到一边,配合着大眼睛与黑眼圈自带的妆容,看上去多了一丝知性温和的美。
只是头上的长毛发有些炸起来了。
马荀椤握住了那只手指粗短,又毛茸茸的手,能感觉到里面收起来的骨爪,没有放出来。看起来是一个温柔类型的妖怪那。
她的嗓音比较冷淡,暗沉,有些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你好,我叫余壶,鬣狗妖精。在这几个人里我只是个负责管饭的,还有这位是蔡丫,她是兔三的妹妹,不过由我来照顾,阿蔡?”
马荀椤默默记下了鬣狗这个词。这里应该没有这个物种,大概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吧。
小女孩已经完全躲在了她的身后,没有将身体流出来。居然比起妖怪,更害怕人吗……
“放心吧,她不是坏人。”名叫余壶的鬣狗妖怪拍了拍女孩的背部,也许手掌上轻软的肉垫给了她一点动力,让她站了出来,一只手仍然紧紧牵着她的手,好似害怕随时松开了就会被一个人留下一样。
她小心地向面前这个表情像块冰一样严肃的大姐姐鞠了一躬:“您,您好……”
“你好。”马荀椤颇为正式地回了一声招呼,然后学着像秋对待小朋友一样,朝她挥了挥手。不过她好像还是有些怕自己。
看起来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蔡丫黑色的头发折射着高光,额前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过光从外形上来看……
“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她发出了肯定的声音。
“是啊。”余壶有些惋惜地低头看着身边的小朋友。
马荀椤看向她的身后,三个肌肉妖怪正并排靠坐在小车上,瞧着这边,脸上或多或少带着几分笑容。开合的嘴上正聊着什么,看来危机算是解除了?
她放松下来,将刀收进刀鞘里,杵在地上,手放松地靠在上面,看着眼前余壶与小女孩的互动。
她想到了秋哄小孩子的模样,虽然没有像秋那么高效,但这种温和的相处方式让人不禁想到了那个画面。
正当她准备起身,与她们一同前往秋水镇时。
她听到了一声微小的惨叫声。
距离很远。
恐惧的声音嘶哑,恐怕是人的声带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声音从她的右方传来,比较远。
林子里除了她们还有别人?她不是做过了防护让镇民们不要进来了吗,或者说不是镇民?她没有听错,因为这里的所有人全都一同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之后便是寂静。
飞鸟的声音很快被林间的树木吞没,她们的视线被树木阻挡,看到的只有阴影。安静的阳光洒在林间的草地上,斑驳的光影找出了藏在正在空气中游弋的细微虫子们。
强烈的不安感从心底滋生。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这里……这东西知道她们在哪里?
枯袄正在心里犹豫怎么让马荀椤答应先放车和小孩过去镇里,结果就听到马荀椤主动说到:“鬣狗小姐,你们带着小女孩先到镇子里去吧。”这句话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的。
“感情你记住的不是我的名字啊……”余壶小声咧嘴,她很快正经起来:“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要留在这里,如果是什么脏东西,我会解决它。”
没有说话,她和自己的几个朋友对望。虽然没有对话,但从他们的眼神中,她能看出这群莽汉也要留在这里。
“……祝你们好运,蔡丫,我们先走。”
说完一手拉起被兔妖放下的小车,一手牵着蔡丫的小手,一路向南去。
马荀椤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还有几个身影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你们不走吗?”
兔妖向她比了个大拇指:“说什么嘞,兄弟,这时候要是走了,不显得我们太呆石了吗?”
“……好吧。”
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再次把刀抽了出来。预先将肌肉紧张起来,只是刚刚在阳光直射的林间打完一场战斗,这时候没有风吹来,无法将身上的热量散去,身体上有些状态不佳。
一下细微的振动从结实的地面传导到了马荀椤的脚底。
她的额角淌下一滴汗,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汗液,滑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像是一块石头从山坡滚落那样,一路坠进了深绿色的海洋,被吞没了声音。
那个东西的确是在向她们这里靠近,体积估计还不小。
如果是一般的怪物还好,但如果真的是祟鬼……说实话,她那天和秋说的其实是谎话。
马荀椤没有与祟鬼战斗过的经验,她所熟知的那些知识,只是从别人口中,或者是安和司使守则里了解到的。所了解到的也从来没有经过实践的验证,心里有些落不着地。
抓住刀柄的手有些颤抖,手心里都是汗,她的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手指松开刀柄又重新握紧,手里的汗让她有些打滑,呼吸随着心跳再次延长。
又有声音传来,是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大概是树木被什么东西压折前,木制材料的崩断声吧。
把手放开,在蔽膝上擦了擦,想要减少一些汗液。
她的大腿被什么东西搁到了。
是个球形的小东西。
她把这个搁到她的小球从兜里拿了出来——那是秋给她的一颗小药丸,名字叫清火丸。
药丸躺在她的手心里,温凉的材质仿佛在安抚她的情绪。
她握紧了那颗天蓝色的药丸。
“秋小姐,保佑我吧——”
药丸伴着竹筒里的水,送入喉中,一股清凉的感觉蔓延开来。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药效立竿见影。总之她确实安心了不少,深呼吸一阵,手终于不再紧绷。
树干被压弯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土地的震动由轻微,变得沉重,变得密集有规律。
马荀椤紧绷自己的肌肉,妖怪三兄弟默不作声聚集到了自己的身边,传递着彼此的存在,这让马荀椤心跳平缓了点。
终于,伴随着如同蜂群袭来一般的大量树叶摩擦声,动静的罪魁祸首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这……是跪虫应该有的大小?
马荀椤缓缓仰头,看着那巨大的身影,心里是看到巨物的震撼。但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个观点,毕竟跪虫只会吃素,锯齿状的四瓣嘴里不会叼着一条还没吃完的腿。甲壳上的尖刺还挂着几块破布。
也一定不会在身上长出一颗人的眼睛。
长相无法正常理解,这与书上说到的如出一辙。
所以——
这是祟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