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混凝土碎屑如凋零蝴蝶般簌簌坠落,朦胧的尘雾遮住了封亦的视野。

那柄机械大剑两侧展开如一只巨钳般将他死死钉在废墟墙面中。

暴虐煞气化作暗红雷光穿过躯体,这股煞气不断撕咬他身上产生的尸气与尸毒,将那些邪祟之物齐齐撕咬的干净粉碎。

他却也因为尸气尸毒被暂时清除而取回了清明神志,这具被尸毒与濒死苦痛浸透二十七年的躯体,竟然在毁灭的临界点尝到了久违的轻松。

真是荒诞的慈悲。

那暴虐到几乎要粉碎世间一切的气息居然让他这个僵尸可以以人类的神志迎来长眠。

在与许之对决的最后一秒,他刻意刺偏了那一剑,那样的少年,不应该死在他这样早已死去之人的剑下。

掌心紧握的青铜古剑剑柄依旧缠绕着微弱剑意,像是在怒吼,在悲鸣,在感谢。

就让我在最后做点什么事吧?做点对的事,这样就不会给你丢人了吧?师父?

暴虐红雷撕开皮肉的同时也将记忆深处结痂的旧伤层层剥落,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个总是一身玄色道袍的女人。

雪夜道观檐角悬着的青铜铃,丹炉里飘出安魂香,那个总背对着他研读典籍的玄色身影,这次她终于转过身来。

您看……这算不算……

从纷乱的气息中捕捉到属于那少年的一丝,破碎的指骨违背生理结构地交叠成剑诀,断裂古剑亮起月白荧光脱手而出,化作流光刺出废墟。

正剑?

月白荧光裹挟着最后的剑意离去,清明神志即将黯淡无光时,碎石忽然被剥开,一双手探进废墟,瓦砾在指间划出血迹,那双手却轻柔的捧起他低垂的头颅。

“……”

那双手的主人低声说着什么,那声音如若母亲在垂死儿子床前的絮语,可是封亦已经没法听清了。

他没法不想起自己死的时候,他想,他应该会很愿意在死时听到这样的话语。

属于夕阳的琥珀色撒进废墟缝隙,微弱艾草香钻进鼻腔,那双手的主人在琥珀色中留下的剪影逐渐与师父重合。

喉头忽然涌上腥甜,那一丝甜腻混合着温热液体滑落舌苔,耳边忽然响起液体被煮沸时咕咚咕咚冒气,顶起壶盖的喀啦声。

那是幻听,那样的声音在他小时候经常听到。

小时候身子弱,师父就熬草药为他调理身体,打熬筋骨。

封亦不知道那些药具体是什么,他只记得很苦,苦到每次喝下去都会皱起小脸。

后来师父就每次都会附带熬一锅糖水,那女人事事顶尖,唯独在厨艺上惨不忍睹,糖水每次都熬的甜到发腻。

可是那甜味是他现今唯一能记起的味道,一如在那姑娘医馆里喝到的奶茶。

甜到发腻,甜到发齁。

可是那样的甜味总是能让他想起还身为人的曾经,想起与师父一起在那座小道观里的日子。

真没想到,在最后的时间里,居然能像人一样闻到香味,尝到甜味,早已停滞的心脏久违的泵动出血液。

血沫顺着机械巨刃的纹路蜿蜒,维持机械大剑的煞气已经快要耗光,再这样下去他的神志会再次被混沌吞没。

能帮我个忙吗……

他艰难抬起左手,握住面前人的手腕,抓住她沾血的手指,一截断裂的钢筋被塞进她掌心。

他握着那人的手腕,朝腰间刺青猛地用力。

“咔!”

钢筋刺入皮肉发出脆响,一声,两声,三声。

尸气核心裂开时会有三响,第一声是尸气溃散,第二声是他二十七年前就已经停止的心跳,第三声则是,他混沌灵魂的熄灭。

谢谢……

飞扬的混凝土碎屑中,腰间刺青寸寸崩解,与执念一同消失在穿堂而过的夕阳中。

这个苦命的少年终于垂下了头颅,二十七年来的疼痛终于在此刻迎来解脱。

叶恣带人赶到时,陆晴雨正努力的想要把封亦尸骨从那柄机械大剑变成的巨钳中搬出来,瓦砾划破了这个年轻医师的脸颊,眼窝里积蓄的晶莹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但是玄枢序列构成的拘束钳显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医师能够解开的。

她脚一滑便摔倒在碎石堆中,爬起来擦擦脸又开始做无用功。

叶恣不知道在她来之前陆晴雨重复这个循环多少次,她只觉得费解。

明明那个被钉在墙面上的家伙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明明放着不管等待后勤组到场打扫残局就可以。

为什么她要做这种无用功?

叶恣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把她带出这片摇摇欲坠的废墟,可是这个一向温婉如水的医师第一次甩开了她的手掌。

“他是人……”

陆晴雨嗫啜着,说出的话语被碎石瓦砾覆盖:“至少在最后,他是人……”

叶恣默然,她只能指挥着后勤组成员授权解开拘束钳。

少年人千疮百孔的尸骨轰然落地,震起无数尘埃。

“他的尸体需要收容进九渊禁狱……”叶恣的声音洒落在夕阳色调中。

对于僵尸,对于移灵秘术,现在的镇妖司所知甚少,就连叶恣也只知道上一只僵尸被处决后,战备监用了三吨朱砂将其封进青铜棺椁,至今还埋在三峡地下。

谁也不知道这些游走在生与死之间的活死人到底会不会被彻底杀死,他们到底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复生。

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尽一切手段将其收容,监控,一直到镇妖司彻底消亡的那一天。

“我知道的……”陆晴雨轻声说着:“我知道的。”

她用袖口擦去封亦脸上灰尘与血迹,陆晴雨并不觉得封亦不该有如此下场,她怜悯这个可怜的少年人,但是他手上早已沾满了血污。

所以她也只是怜悯,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会将那截钢筋刺入少年人的腰间。

不过至少在这个少年人躺进青铜棺椁之前,陆晴雨还是能给他最后的体面。

“收容程序五分钟后开始。”叶恣忽然伸手擦掉一块碎石上的尘土,一屁股坐在上面,丝毫不顾身为指挥使的形象。

“你们似乎在八小时之前就发现了他,能说说这八小时你们都做了什么吗?”

她看着几乎被完全摧毁的校区,好在一切开始之前周玄就已经撤离了所有平民,至于善后的事情,就交给外务监的家伙们头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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