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修女们都以为撞鬼了,可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接受了这个设定。唯有那位曾称朱娜为魔女的老修女,察觉到了其中的真相,但她根本不敢说,因为她被朱娜恐吓了。
“你别在这给我编鬼故事,我妹妹走路有影子。”朱诺忍不住打断了他。
李斯特神色平静,解释道:“你们人类总是习惯把超自然现象归结为闹鬼,但如果仅仅是闹鬼还好了呢。你的妹妹确实不是鬼,她是一个易形者。”
据李斯特所言,易形者是魔族的一个分支,第四代魔王万变大君就是他们的祖先,这种生物由纯粹的元素构成,极其危险,天性嗜血好战。虽然如今劣化后的他们很多都丧失灵智,变成了史莱姆,但朱娜毫无疑问是一个纯血的易形者。
李斯特也并非朱娜的仇家,而是一名吸血鬼,隶属于克俄柏局。朱诺身为联合王国政府的公务员,自然清楚这些黑乌鸦是做什么的。
李斯特和他的同事们此次来到兰开夏,目的就是猎杀朱娜,这也是朱娜急于逃跑的原因。他还说,从见到朱娜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对方换了人,只是朱娜在演,他也将计就计地演,没有打草惊蛇,生怕朱娜暴力逃脱,伤害到无辜群众。
朱诺满脸疑惑与不信,反驳道:“你妹妹才是史莱姆呢!我和朱娜连睫毛都长得一模一样,她能不是我亲妹妹么?”
李斯特摇摇头,说道:“这恰恰是最可疑的地方。易形者能寄生于其他生物体内,也能完美拟态成其他生物的模样。”
按照他的说法,易形者能够自由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形态,给朱娜足够的时间,她可以变成任何人。
他还拿出了人证物证,人证是当年那个说朱娜是魔女的老修女,她说当年她对朱娜态度大变,是因为一天夜里朱娜像怪物一样走向她,浑身包裹着水银般的物质。物证是朱诺在教区的出生证明,上面白纸黑字,清楚地显示朱诺并没有姐妹。
朱诺听完,内心防线瞬间崩塌,泪水夺眶而出。然而,李斯特没有给她太多悲伤的时间:“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难过,你家里现在藏着一个危险的魔族。作为联合王国的公民,你有义务协助我们抓捕。”
李斯特进一步警告朱诺,一旦朱娜发现自己的身份暴露,她很可能会杀了朱诺灭口。这些年她对朱诺好,不过是把朱诺当作在人类世界生存的掩护。一旦这个掩护失去作用,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为了说服朱诺,李斯特反复保证,只要她按照计划行事,生命安全绝对有保障,他还说会向局里申请给朱诺颁个奖状,市政厅升职加薪是分分钟的事。
他要求朱诺回家,装作不知情,和朱娜一起出逃,然后设法将朱娜引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届时他的小队便会动手抓捕。最后,他还强调:“这一切都是为了联合王国。你和她所谓的姐妹情,不过是易形者制造的假象。事实上,你在她眼里,要么是宠物,要么是备用食物。”
朱诺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家门,二十多年的回忆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过。
还记得那次失恋,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抱着朱娜号啕大哭,说不会有人要自己了,肯定会孤独一辈子。朱娜轻声安慰,怎么会呢,我的笨蛋姐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男人哪有我好?早知道你这么想要男人,我就当你弟弟了。
到了家门口,朱诺咬咬牙下定了决心。管他什么易形者史莱姆的,她只知道如果她的世界里没有了朱娜,那她也不想活下去了,她决定给妹妹通风报信。
推开门,屋内漆黑一片,朱娜不见踪影。关上门的瞬间,朱诺感觉背后有动静,转身发现朱娜躲在门后,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手持一把菜刀。
朱娜声音嘶哑:“李斯特都告诉你了?真遗憾,本来还能多当几年姐妹的。”
朱娜拿着刀挟持了朱诺,敏锐地选择从后门离开别墅,拦下一辆路过的马车。但其实驾车的是李斯特的人,也是吸血鬼。
马车驶向郊外,是李斯特打开了车门,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气质:“李斯特·梵卓,克俄柏局第四机关的执法人,在我面前你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这点上你可以相信我。”
他上车给朱娜戴上镣铐,坐在朱诺旁边,让同事把马车开进了一间废弃的仓库,在仓库里对朱娜。进行了简单的讯问。
朱娜说,魔族早已式微,通往魔界的门消失不见,现在活在人间的魔族是被命运抛弃的族群。联合王国虽划定收容区庇护他们,但魔族单体生存能力和战斗力更优秀,不愿屈于人下。七十年来,许多大魔自诩魔王召集流散诸族,却屡次被克俄柏的吸血鬼镇压。
朱娜多次目睹同族死去,对战斗产生怀疑,不再回应新的召集,在人类世界过着寄生式的生活。她寻觅合适家庭,以养子的身份融入家庭,被察觉异样就离开,就这样在北陆漂泊了很久很久,经历了各种人生。
二十三年前,她遇到小屁孩时期的朱诺,选了朱诺当新的家人。李斯特却冷笑着说,朱诺不过是她在人类世界的宿主,寄生虫当然会反哺宿主,因为宿主死了对寄生虫没好处,而朱诺这个宿主最大的特点就是轻信他人。
李斯特有些怜悯地说:“再美好的梦也终究是梦,你该醒了。”
朱诺盯着朱娜的眼睛:“这二十三年里,你有没有一刻把我当姐姐么?还是说我只是你的伪装工具?你的小宠物?”
朱娜冷冷地回答:“没有,我从没把你当姐姐过。”
朱诺崩溃了,从椅子上滑倒,跪在地上痛哭。李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许久后才扶她起身、把她送离仓库,因为他们接下来要押送罪犯回局里,那不是人类该去的地方。
谁都没想到,失魂落魄的朱诺突然变成被水银般液体包裹的怪物,把其他人锁在仓库,狂奔跳进路旁草甸,消失在夜色里,那些号称暗夜骑士的吸血鬼都没追上。
仓库里真正的朱诺松了口气,对李斯特说,你骗过我,我也骗过你,现在两清了。
李斯特那双猩红色的眼睛瞪得很大:“你放走了易形者王庭的继承人!你知道这会让多少人陷入危险么?你这个混蛋!”
朱诺没和他争论,她知道这些愤怒的吸血鬼其实拿自己没办法。虽然最后她因妨害公务罪被判了缓刑,也丢了市政厅的会计岗。
其实那晚,她刚迈进家门,就瞧见朱娜紧握着一把菜刀,杀气腾腾地要冲出去找李斯特拼命。
朱诺赶忙夺下了那把菜刀,说他们可是有一车吸血鬼,你就拿着这把破玩意儿也想杀出去?
朱娜急得眼眶泛红:“那你说怎么办?你以为你有办法救我吗!”
朱诺轻轻抱住了妹妹:“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被忽然抱住的朱娜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你已经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了吧?为什么还要帮我?”
朱诺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她那个在旧仓库里就问过的问题。
“你跟姐姐说实话,过去这二十三年里,你哪怕有一刻把我当成你的姐姐吗?”
朱娜长叹一口气:“没有!我从来没把你看成姐姐。我才应该是姐姐!你那么笨,一开始就不该让你当姐姐!”
朱诺的思绪渐渐飘远,其实她一直记得三岁那年,朱娜来找她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她,因为偷吃了太多糖果,把自己吃到吐,被修女狠狠打了手心,还被罚站在门口。
漆黑的雨幕中,小小的朱诺身着单薄的睡裙,孤零零地蹲在屋檐下。那时的她虽还不懂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但那一刻她既难受又孤独,觉得死了都比这样活着好。
就在这时,一个周身散发着微光的白色身影从雨幕中缓缓走来,她的肌肤上仿佛流淌着细碎的星光,美得如梦似幻。她围着朱诺欢快地舞蹈,像极了童话里走出来的小精灵,朱诺竟也不害怕,跟着她一起舞动起来。
小精灵抬手轻轻擦去朱诺脸上的雨水:“别哭啦,以后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好不好?”
三岁的朱诺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拼命点头。
李斯特那套理论其实一开始就没说服朱诺,朱娜在人类社会混迹了至少七十年,她本无需依赖任何一个家庭。就算她渴望一个安稳的环境,也不该来到孤儿院寻找朱诺,毕竟三岁的小女孩什么都给不了她,能做的仅仅是陪伴她。
魔族确实曾是入侵人间、让大地伏尸千里的邪恶种群,但时过境迁,如今的他们早已不能被一概而论。
有的魔族满心是复仇、复权与征服世界的野心,而有的不过是想在这世间活下去、陪在爱的人身边。
直到现在,朱诺走在街上时,仍能感觉到身后有红眼睛的家伙在跟踪自己。她心里清楚,那是李斯特的同事们在盯梢,他们大概是觉得那个逃逸的易形者会来劫走昔日的人类同伴。
但朱诺知道,朱娜暂时不会回来了。之前她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魔族恐怖组织互助会的文章,看到那个熟悉的外号时,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娜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管扮演什么角色,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她能扮演妹妹的角色陪伴自己这么多年,扮演一个不曾存在过的恶魔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朱诺一想到那些魔族们追随着由史莱姆扮演的魔王,莫名就觉得有些滑稽。
每至雨夜,朱诺总会打开院子的门。她知道,她的妹妹,终有一天会循着这雨夜的气息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