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娅一只手举着烛台,另一只手捧着一个布包,小心地在走廊里行走。
她走到塞缪尔的房间门口,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弗莱耶家的二小姐,伊芙琳,缓缓地从门槛中走出,脚步优雅,眼神温和。
伊芙琳脸上挂着一抹笑。
那笑容落在琉娅眼里,却有些让人……奇怪。
像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余味。
“你是……”伊芙琳看见她,微微一愣,然后声音柔和下来,“教团的人?”
“你、你好!”琉娅立刻低头行礼,声音有点紧,“我、我是来给……被打的教士先生送药的。是伊……呃,是白星姐姐让我来的!”
“白星?”伊芙琳略略歪了歪头。
她想起来了:这个整日带着兜帽的萝莉,是跟着教团来的几人之一,大概是那个银发女教士身边的小随侍。
而“白星”,应该就是女教士的名字,或者称号。
“白星……”伊芙琳轻声重复了一遍。
她点了点头,微笑未改。
“进去吧,他就在房间里。”她轻声说。
“谢、谢谢!”琉娅扯了扯兜帽,飞快地钻进了房门。
屋里只有几束月光和微弱的烛光。
塞缪尔坐在床边,半低着头,手肘撑在膝上,一动不动。
琉娅认得这个姿势。
她见过他在篝火边发呆时,就坐成这样。
琉娅想起很多事情。
在来男爵领地的路上,他们一队人赶夜路。
那时候艾德里安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和他同一个车厢的琉娅同他说话,他就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要么就是自己一直碎碎念着些奇怪的东西。
琉娅只好自己去找点乐子,找着找着就遇到了塞缪尔。
塞缪尔的肚子里,有讲不完的鬼怪故事。
琉娅经常缠着塞缪尔要听故事——他嘴上总嫌她烦,但每次塞缪尔都会讲。
有时候讲得太认真,琉娅一晚上都睡不好,第二天脸色苍白,塞缪尔还会过来嘲笑她几句,并带点烤红薯干之类的东西给琉娅……
他们两个,算是朋友吧。
琉娅没走近,只是在塞缪尔两步开外站住,捧着怀里的包裹。
过了片刻,她轻轻唤了一声:“塞缪尔先生。”
塞缪尔动了动。
他抬头,像是魂魄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啊……”他眨了眨眼睛,“是你啊,琉娅。”
琉娅点点头,举了举手里的包,“我带了药,是白星姐姐让我拿过来的。她说你受伤了……”
塞缪尔的目光落在那包裹上,停顿了一下,才缓缓摇了摇头。
“已经有人给我擦过药了,”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现在屋子里还有味儿。”
他没多说,只是转开了脸。
琉娅抱着包,没有放下,也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塞缪尔不对劲。
他坐得端正,却一点精神都没有。
眼底下带着青,嘴角没了他一贯的笑意。
他像是身体还留在这间屋子里,心已经飞去了别处。
琉娅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包裹,又抱回怀里。
她站了一下,没动。
塞缪尔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挑了挑眉:“怎么,不想走了?你们教团的大人们,不担心你么?”
“我就是……”琉娅咬了咬唇,小声道,“想问你……上次你讲那个故事,讲到墓地后半夜有人哭,然后就没讲完了。”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
塞缪尔愣了一下,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还以为你是担心我才来看望我的,没想到惦记着这个呢。”塞缪尔的神识稍微恢复了一些,嘴巴里又开始调侃起别人来。
“可你的故事总是讲一半就不说了,这样很不好啊。”琉娅问。
“没办法,同行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很害怕啊。”塞缪尔说,“你那天不是也吓得跑去找你们教团的姐姐,要人家抱着睡觉了。”
“才没有!”琉娅立刻涨红了脸,鼓起腮帮子,“我明明听到你那天说‘后面才精彩’!结果你给我打岔,说什么看见一只黑猫,就不讲了!”
“啧。”塞缪尔嘴角一扬,脸上的疲惫褪去不少,整个人恢复了些他一贯的玩笑劲,“懂不懂‘留悬念’这三个字?”
他一边说,一边伸了个懒腰,往床头靠去,动作随意了许多。
琉娅连忙在椅子上坐下,一脸期待。
塞缪尔看了她一眼,笑容变得狡黠。
“行吧,反正今晚也睡不着,就勉强再讲讲你惦记的那点破事。”
他将嗓子清了清,目光轻飘地扫向窗外夜色,忽然换了个语气,慢悠悠地开口:
“故事是这样的……”
……
议事厅灯火未熄。
烛光在墙面上投出两人的身影,一长一短。
厅内只剩下弗莱耶男爵和维恩。
“你女儿今天汇报了什么?”维恩语气干脆而冷淡。
他没有称呼“男爵大人”,口气也毫无敬意。
这与维恩在众人面前谦和有礼的态度,判若两人。
弗莱耶男爵并未露出不满,只是神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她说那个教团的小子——黑头发的、叫艾德的青年,看起来挺怕她。一见她就脸红,说话也支支吾吾。”
“艾德?那不是他真正的名字……”维恩轻哼一声,他双手抱胸,靠在墙上,“不说这个了,重点呢?特征核对得怎么样?”
“核对过了,面部特征一致,没有偏差。”
维恩的声音一顿,语气忽地低沉:“其他部位呢?”
男爵皱了皱眉。
“维恩,你是来真的?”男爵语带迟疑,“那小子身边一直跟着那个银发女教士,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警觉得很。还有个小女孩模样的随从,寸步不离。你要我女儿怎么确认?”
“尽快吧,只在不行我会想办法的。”维恩摸着下巴自语,“必须要做到零风险。”
男爵盯着维恩片刻,终于问出憋了一天的问题:“维恩,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你到底怕什么?”
维恩低笑了一声。
“你不懂,真的不懂……”维恩缓缓抬头,指节抵在唇边,“那家伙……是天庭通缉榜上的头号恶徒,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滑得像条沾了油的泥鳅,一旦我们打草惊蛇,他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爵皱起眉头:“可他现在已经在我们眼皮底下了。只要你一句话,我的人立刻动手,他插翅难飞。”
维恩却摇头,眼中浮出一丝警惕。
“我怕,我真的很怕。”维恩说,“就比如……如果那个人不是他呢?”
“面部特征一致,怎么能不是他呢?”男爵眼神一变,“这天底下可没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维恩看了男爵一眼,没有顺着继续争辩。
“戈德温,我们设这个局,本来是为了吸引教会的注意,配合王都那边的行动,顺带收几个非人之种的性命。但现在,不止传闻中的‘叛变的银发恶魔’自己送上门来,那个人——那个该死的恐怖分子——也正好出现在这个陷阱里。”维恩冷笑,“我们天庭执法官抓了这么久的家伙,就突然地、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一个简陋陷阱里,你觉得奇怪吗?”
“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维恩补充说。
“维恩,人终归会犯错。”男爵低声说,“就算是神,也会有松懈的时候,这个你比我懂。”
“是,可我怕犯错的是我。”维恩的语气忽然沉了下去,“我怕他早认出了我,怕他将计就计,我怕我们才中了他的计,我怕……我们只是在按他的节奏跳舞。”
“冷静点。有时候人就是想得太多,最后错失良机。”男爵站直了身子,“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的人,我们的时机。而且我们还有时间去确认,没关系的。”
“他逃不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