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不语,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折了几道的纸,展开,推到桌子上。
“全县地图,我标注了7个设有粮仓的超市,5个独立粮仓,人防工程我只记得23个,实际上应该有120个以上,这是边境县,设置很多。还有6个油气储备库,2个火电站,3个水电站,物流中心,城外的部队驻地、机场、加油站,一个隐藏在和隔壁猛河县交界处的兵工厂……全部在上面。
“这张图是我困在学校里闲来无事画的。送你们也行,因为整张图就在我脑子里。这是我的家乡,我从小就开始了解它。”
临时餐厅里,所有人沉默下来。
即使在网络时代,也有年轻人的兴趣是探索现实世界。
可可自然是这种另类,她如果去当出租车司机应该不需要开导航。当然她也很讨厌有人怀疑她对自己熟知领域的掌握。
年长者对后辈摆资历失败是很尴尬的。赵龙率先微笑着开口:“真是捡到宝了呀,寸可行同学,有你的,不对,你们的帮助,我们的团队一定能在灾难中站稳脚跟。”
一旁的牛警官则没法接话了,他发现自己可能不好再用自己救了这伙人来说事。
于是清清嗓子,决定继续说说“秩序”的事情。
“大家各怀绝技,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个事情,在这种灾难面前,人类恰恰可能加速腐坏,如果你们一个个都觉得人可以随便杀,东西可以随便拿,最后也许团队内部发生的变故会比疫情灾难更恐怖!”
这话说得,好像面前坐的几个人已经犯了事似的。
静澜觉得警官说的话字面意思没有问题,就是不中听,懒得回应。单纯说话不好听的人不太能引起他的兴趣。
倒是可可有些按耐不住地回嘴:
“我们倒没觉得!我可从来没觉得人可以随便杀!你要是后悔了,觉得我们会杀人,现在就能赶我们走,我们会加倍把物资奉还你们!如果以后谁要杀你们我们也会帮忙!因为我们就爱干这个!”
静澜拉了拉妹妹,“没必要。冷静。”
可可觉得心里有个热乎乎的山芋,急切地想用什么东西包裹住。
那个山芋好像是自己学妹的血肉,正在胸腹里搏动。
而试图用以包裹的自然是有些激烈的言语。又或者,她本来也有些心虚。
假如静澜在粮仓里杀死外国入侵者还可以加以辩解,可可却没法说服自己为吃了学妹的行为进行辩解。
哪怕本来有辩解的余地:生存是人类的第一需求,极端条件下吃人,其实可以算紧急避险。
这个警官如此忌惮杀人行为,如果这是未能及时理解末世的表现,那自己不能接受自己吃了人又算什么?
心中的动摇让她有些沉不住气,想继续寻求语言上的自卫。
“而且现在全世界已经被杀了几十亿人了,人命她妈的早就是数据了!”
可可脱口而出。若是放在平时,她不会选择这种油滑的辩词。
警官这边有个男人气恼地拍了下桌子,“好啊,要不是我们出手相救,你也是这些数据里的一个!”这男人便是开车的小孙。
两边的人眼看要撕扯开,静澜也有点觉察可可大概情绪不太稳定,想出言缓和一下,旁边却突然“哐啷”一声响,众人目光立时聚集过来,却是凌夜辰突然站了起来。
“吵什么!有什么意思!”
少女怒气腾腾瞪了一眼司机小孙,后者居然冷不丁被蓝色的目光怔住了。
凌夜辰其实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横叉一刀打破气氛,这不像自己的做派。而且这回可不是什么神秘力量驱使,她很确定自己很清醒。
“你们就说说吧,现在大家气冲冲的,有什么东西要争吗?害怕我们杀人?我杀了那个拿弓弩的男人是正当防卫!你们不要忘了那个胖女生肚子上中了一箭,那就是那个男人射的!”
“万一是你射的呢?”赵龙问。其实他并没有敌意,嘴角已经有些缓释的微笑了。
“你们可以检查弩上的指纹。”
赵龙还想问点什么,可能是凌夜辰把杜兰推下车的事情。
但凌夜辰不给他追问的机会:“大家都是好人,一个劲儿往自己同胞身上找毛病是什么意思?”
静澜觉得凌夜辰话也说到点子上了,马上盯着牛警官插话:“而且现在缅马那边的匪军已经打过来了,弄不好接下来我们会进入战争状态,您再遵纪守法,现在也是特事特办的时候。我们没法复制这个月12号以前的秩序了。
顿了顿,静澜继续道:“而且您别忘了,法律这种上层建筑,得靠国家暴力机关撑着,现在十多天过去了,你们有谁有军队、警察的消息吗?外国入侵军不算。”
房间里的其他人沉默不语。
“承认吧各位,现在就是没有法律了,我们退一步说,杀人对不对,这重要吗?我们靠什么来判别对错?谁来抓人?谁来审判?谁来辩护?”
“那至少要符合最基本的人性!”警官回应的声音依然大,但底气已经稍稍见虚。
凌夜辰马上反驳:“那我出于最基本的自保的人性,杀掉威胁我的人,把试图伤害我的人推下车去,这恰恰是符合人性的。”
“那也得在基本人性上建立一些简单的规范吧!”
静澜:“那问题又绕回来了,要规范,要法规,那就要暴力来保证这些东西有效。不然您有您的规则,我们也可以有我们的规则。
“因为我们也有我们的暴力。那些藏在城市其他地方的幸存者,还有现在摸过边境线的外国匪徒,他们也是一样。”
……
不太愉快的会面最终在赵龙等几个和事佬拉扯下平息。那个叫曹仁爽的COS沃霍尔的艺术家和牛警官关系似乎不错,恰到好处地抛出几句给双方面子的话,最后给出一个双方能接受的方案:把停车场保安室对角线过去的一间小卖部给静澜和可可一行人,当然,小卖部里的东西全都搬走了。然后曹仁爽自己过来和这些人住一块儿——他还带着自己20岁的儿子曹洪睿——这人是这个营地的年轻精干之一。静澜算是明白这曹家取名字是什么逻辑了——把三国魏国姓曹的人的名字拼凑出新名字来。
一行人在停车场一个角落的遮阳棚里暂坐。相互看了看彼此在夜色中黑黢黢的脸庞,忍不住咯咯咯笑出声。
“我突然觉得那个牛警官也不坏嘛!居然就这么被我们的狡辩绕晕了!”可可坐在个塑料椅上,手里转着自己的哨格匕首。
静澜有点困倦地笑笑,“倒不是狡辩。是警官自己不接受现实,所以想让某些东西在末世里继续延续罢了。刚才雪凝同学有点出人意料啊,突然一下子来了气势,像发怒的雪女一样!”
凌夜辰结结巴巴,“什么?什么雪女啊。”
“日本传说中雪夜里出现的白发美女,生气的话就会把人变成冰雕。你看刚才那人,一下子被你冻住了呢。”
“我怎么会是那么可怕的妖怪……”
“也不可怕啦,据说雪女后来爱上了一个人类男孩,男孩请雪女泡温泉,第一次体验到被爱的雪女一时糊涂,跳进温泉里……被煮化了。”
可可停止了转刀,有些嗔怪道:“为什么又是刀子啊。我不喜欢刀子。我手里这种不算。明明这个故事可以这样:雪女被迫告诉男孩自己的真实身份,男孩说,啊,看来你没法跟着我去人类的社会了呢,那就让我来陪着你吧。雪女非常高兴,把男孩变成了个有意识的冰雕,带回雪山上,每天和男孩冰雕贴贴,他们就这样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为什么我感觉更惊悚了啊。”凌夜辰苦笑。
雪女吗……无法和心爱的人类走到一起的妖怪,纵使有法力也无法改变血统的差异。
而我呢?这具身体真的是普通人类的血肉之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