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派个人”,显然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这简单,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就和桑琪丽一起去看看她。”伊芙没有拆穿她,反而痛快答应了。
“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老太太很是感动,她握住了伊芙的手,又说道,“如果你看到她了,那就再帮我劝劝吧,村子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没什么危险,她那么大岁数了也够让人担心的了。”
“知道,我尽最大努力。”伊芙笑着说。老人的手在颤动,那粗糙的手掌温暖而干枯。
这件事就这样被伊芙接下来了。不过后来桑琪丽说这老太太是另一个村子的人,那地方她也不认得路,于是她们又让老太太找了个同村的年轻小辈过来,让这小辈带伊芙去。
这位同行的小辈名叫雅布里,是个和桑琪丽差不多大的小伙子,雅布里皮肤黝黑,身材敦实,他穿着一件褪了色的黄色短衫,克利金语说得不算好,不过人很活泼,喜欢笑,笑的时候总会露出两颗大白门牙,其中一颗还缺了一角。
这次出去的人有些多,在报备的时候,拉多夏觉得这件事也属于他们的职责范畴,于是便从队里找了个士兵陪他们同去,若真要把老太太带回来,到时也能搭把手。被点名的士兵叫卢戚,年纪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出头,算是一名老兵了,他管伊芙叫长官。拉多夏说他“做事靠谱”,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雅布里说,他们的村庄是建在山上的,有些路骑马可能会很难走,最好还是徒步前往。出门的时间是在上午,队伍里一共有五人,领路的雅布里和士兵卢戚走在最前面,伊芙带着桑琪丽紧随其后,雨切则走在队伍的最末尾。
也许是因为队伍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桑琪丽在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但雅布里和卢戚倒是一直在前头说个不停。从两人的对话中伊芙得知,原来卢戚以前也是从乡下走出来的——不是一般的乡下,而是如这里一般的穷乡僻壤。
上次去的是岛屿的北面,这次是去东面,雅布里所在的村子比桑琪丽家更远一些,地点位于底岛的第二座岛屿,所以他们还要跨岛。齐空岛的岛屿彼此间相隔得都很近,有些甚至还是紧挨在一起的,也许这些岛屿原本就是一整块陆地,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拉扯才分散开来的,而这样的地势结构也大大增加了其本身的开发价值。跨岛需要过桥,架设在两岛之间的桥是一座铁制的桁架桥,上面铺设着铁轨,可供矿车和行人通行,这座桥显然是矿业公司修建的。而听雅布里说,除了这座桁架桥之外,他们还有两座藤索桥和一座木头栈桥,但由于年久失修,如今已经没多少人敢从那边走了。
第二座岛的开垦程度显然不及第一座岛,毕竟这座岛的地势更为复杂,且又不在去往前方间岛的必经之路上。随着众人向东北方向进发,地面开始变得起起伏伏,林地里能看见许多突出于地表的岩石,这里明显不适宜耕种。
“其实每座岛都有名字的。”雅布里说,“就比如说,咱们来时的那座岛叫‘飘雨纷虹’,而现在脚踩的地方就叫‘千石万缕’。”
“听着还挺文雅的。”雅布里的话让伊芙来了兴趣,她又指着更远处的岛屿问,“那上面这两座呢?”
“左边的叫‘繁星点镜’,右边的是‘山环翠海’,更远一点的叫‘天崖悬峰’,在那之上的又叫‘无浪之海’。”雅布里对答如流,一次说了四个。
“真有意思,这些名字都是谁起的?”伊芙又问。
“是一个老学者起的,不过我没见过这个人。老学者以前还在我们这里办过学堂,我的爸爸和两个叔叔都做过他的学生,他们在课上学过这些岛名的写法,现在我也跟着学会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伊芙赞叹道。
“雅布里,那座岛又叫什么名字呢?”卢戚指着前方更高处的一座岛问道。
“哪座?”雅布里说着他指着方向看去,那地方又高又远,从这里隐约可以看到三座并排的岛屿。
“中间的那座长的。”卢戚说,“咱们的大本营就在那里。”
“哦,那里叫‘深渚云径’。”雅布里回答道,“我以前去过那里,不过也就一次。”
“那么高的地方要怎么上去?”伊芙问。
“有树藤,很大的树藤,可以顺着走上去。”
“军队呢,也要从树藤上走?”
“对,你都想象不到那些树藤到底有多壮观,走在上面就像平地一样,有些路骑上马也能走。”卢戚说,“我上个月刚从那边回来。”
“这树藤该有多大,咱们在这儿怎么看不到呢?”说这话时,她还不自觉地踮了踮脚。
“不是大,而是很特殊,这些树藤就像是专门为了铺路而被创造出来的一样,它们长着长着就会织成一条路……哎呀,也说不太清,总之就是这样,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
雅布里的村庄位于岛屿的北部,一路走来所过之处几乎都是上坡路,这边地势很高,岛屿的背面是一座岩壁,岩壁之上又有栈道,通向了另一座岛屿。
桑琪丽累了,于是他们就找了个阴凉处坐下休息,在闲聊时,伊芙问雅布里:“你们有数过这里有多少岛屿吗?”
“大岛屿一共有三十九座,小的就更多了,如果把那些飘在半空的大岩石块也算上,那就差不多要有千座了——越往上越多。”
“如果有机会,真想去上面看看。”透过树隙,伊芙看着云层中的岛屿。
“那要等仗打完了再说,现在去太不安全了,长官。”卢戚说。
伊芙点了点头,“对,说得就是以后。”她将一侧的头发掖在耳后,眼睛微眯着,视线仍落在远处。
休息结束后,众人继续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这座被称为“千石万缕”的岛屿虽说只是处于底岛的位置,但实际上只有一部分是浸在海里的——另一半则是高高地翘起,浮在了半空中,底面没有任何支撑,而村庄就位于这里。
山村里的耕地零零散散,路边的坡地也保持着原生的状态,有些地方荆棘丛生,难以穿行,又或是长着杂草和半人高度的灌木,不知品种的浆果点缀其间。伊芙好奇这些果子到底能不能吃,于是就去问雅布里,雅布里并不回答,而是直接摘了一些回来。
雅布里是把伊芙当客人的,但卢戚更要把她当长官看待,士兵接过了年轻人手里的果子,用水冲洗干净之后才端给伊芙,请她放在帕子上慢慢品尝。
“那就……谢谢你了。”因为自己这一时好奇而让两人“大动干戈”,伊芙有些汗颜,但更多的话却也说不出口。
卢戚听她说谢,却也并不应声,只是挠了挠头腼腆地笑着。
野生的浆果并不算好吃,要么酸涩,要么多籽,对外人来说,也只能吃个新奇。尝完浆果之后,雅布里又拿了几颗指甲大小的果仁过来,说让她也尝尝。
“这又是什么?”伊芙一边吃一边问。她刚才看到,雅布里刚才从灌木丛里摘了一些绿色的果实,他将那些坚果连同包裹在外的锯齿状叶片一同砸开,最后得到了这些白胖的果仁。果仁吃起来是清脆而带有水分的,略有一些植物的酸味和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味道,总体上说,比那些浆果要好吃一些。
“这是榛子。”卢戚说,“您以前难道没吃过?”
“榛子?”经他提醒后,伊芙才明白这种熟悉感到底是什么了。
“对,看来您是没吃过这种刚摘下来的。如果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您大概就能认出来了。”雅布里说。
“的确没见过,是长见识了。”伊芙有些感叹,原本以为自己通过训练所的课程学习,已经能认得大部分生长在野外的药用植物了,结果出了门之后却连一种浆果也不认得,甚至还在这种稀松平常的植物上栽了跟头。
一路走走停停,此时时间已是下午,众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多格莎女士”的家。
“这个名字听上去可不像是本地人。”卢戚身上还带着兵器和装备,这段山路走得他气喘吁吁。
“她一直都住在这里,除了特定的几个人之外谁也不见,是有点神秘。”走了这么多路,雅布里倒是一直很有活力。
多格罗莎女士的家建在村庄的最高处,是一座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屋,在石屋后院的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
“那门口挂着什么?”隔着老远,雨切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让众人先停下脚步。
卢戚也看到了,但也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两颗猪头?”
“那才不是猪头。”伊芙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书套上,又把桑琪丽护在了身后,“情况不太对,咱们得小心点。”
卢戚和雨切都拿起了武器,队伍向着石屋缓缓靠近,很快,他们看清了石屋门前的栅栏上挂着东西——是两颗“青皮鬼”的头颅。
“这怎么可能!”卢戚惊呼道,“那些侏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侏儒难不成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杀掉的?”雨切观察到,这两颗脑袋的脖颈断面非常整齐。
“雨切阁下,我要先去前面探探,后面就就给您来照看了。”卢戚说。
他向前走出一步,结果又被雨切拦了下来——雨切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块石板说道,“先别急着进去,小心陷阱。”
仔细听,可以听到石板附近传来的一阵嗡鸣声,那也许是某种纹印发出的声音。
卢戚走到了石板附近,小心翼翼地将这块只有一指厚度的石板用剑挑开,果然看到了石板背面刻画的黑色纹印。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陷阱纹印,发动的条件也很简单,只要给石板一定的压力,让纹印产生轻微的形变,其内部存储的能量便会释放出来,以此来干扰又或炸伤来犯者。
雨切看着石板上的纹印,想要顺着纹印的脉络来推导出它的真实作用,但伊芙只是走近看了一眼就判断出来了,她对两人说:“是一种放电陷阱,并不致命。”
“可从来没人和咱们说过,村里的老太太还会做这种东西。”雨切说。
正当众人观察石板的时候,石屋的门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站在门前,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看到屋内有人,卢戚站起身,收起了手中的剑。“您还好吗?”他问。士兵向石屋的方向走了几步,结果却踩到了另一块布设了陷阱的石板,当即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见此情形,老太太叹了口气,她披了一件外套慢悠悠地走出了屋子,又简短地说了一句什么——不知她是在说方言还是说外语,众人都没有听懂,但凭她的语气也能感觉出来,这句话大概不会是什么好话。
伊芙的手一直放在书套上,而书套里还放着布道者铜币,所以她听懂了,老太太刚才是在骂“蠢货”。
老太太朝卢戚一指,嘴里念叨了一个咒语,效果立竿见影——被陷阱麻痹的卢戚呻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看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就知道这一下肯定不好受。
“多格莎女士,这里可不安全了。”他一边拍灰,一边对老太太说道,“您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就不害怕吗?”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说了两句谁也听不懂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
“她难道……不会说克利金语?”雨切问雅布里,“那她的邻居又是如何和她沟通的?”
“我也不太清楚。”雅布里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住在这里,别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长官,咱们现在又该怎么劝她?”作为圣丰岳的士兵,卢戚从未怀疑过这位年轻长官的能力。
“交给我吧,我来和她说。”伊芙的话让众人打起了精神。
“您能听懂她说什么?”卢戚问她。
“说不准,我先试试。”
伊芙认为,这位多格莎女士很有可能只是装作听不懂,因为她刚才通过布道者铜币听懂了她的话。
多格莎女士在说:“都听不懂吧?既然听不懂那就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