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伊芙感觉无所事事,又或是受到冷落,拉多夏找来了一个名叫桑琪丽的姑娘来陪她说话。

桑琪丽今年十七岁,个子不算高,她说自己是本地人,但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和她说话就能感觉得出来,这姑娘其实懂得不少,克利金语的发音也很准确流利,和外面那些本地人不一样。

在刚见面时,桑琪丽还有点拘谨,一方面是因为她听说过伊芙的身份,另一方面则是这姑娘本身的性格使然,不过后来熟络了,沟通起来也就顺畅得多了。桑琪丽听说伊芙的年纪要比自己大一些,所以就决定称她为“姐”,伊芙夸她克利金语说得标准,她却说更羡慕伊芙的“沸蒙口音”。

据桑琪丽所说,她原本就是在这栋楼里工作的,算是矿业公司的职员。

“你才十七岁,怎么这么早就工作了?”伊芙有些诧异。

“在我们这边其实还挺正常的,我都工作两年了,我父亲是这里的管理人员,所以我就来帮忙了。”

在那些侏儒入侵矿区之后,矿业公司在这边的生意就无法继续下去了,为保安全,员工们也被陆续转移出岛,但另一方面,公司里的设备和资产依旧需要人去维护,对外也需要联络,所以桑琪丽和她的父亲也就作为驻守人员留在了这里。

桑琪丽很崇拜伊芙,觉得她既平易近人又魅力十足,从头到脚都是那么完美;而对于伊芙身边的雨切,她却表现得有些畏惧——明明这位骑士长得很英俊,又总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但桑琪丽就是感觉这个人“很危险”,对此,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来。

“姐,你是来当指挥官的吗?”桑琪丽并不清楚伊芙来这边是做什么的,但看到那些在附近巡逻的士兵都要主动向她打招呼又或敬礼时,桑琪丽认为她一定是来做大事的。

“什么指挥官?”伊芙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又非要让她再解释一次。

“就是……在战场上的指挥官,拿着剑,指挥士兵们打仗。”桑琪丽说这话时,又不免看了眼她挂在腰上的佩剑。

“我胆子小,也没本事去指挥别人,所以不会去战场的,我这次来只是想帮点小忙,就比如说,在这里照顾一下伤员。”

“你肯定是在骗我。”桑琪丽说,“我听别人说,你在他们那里可能打了,把一个很厉害的骑士都给打败了,所以他们都猜,你来这边也肯定是因为上面有什么大动作的。”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倒也不是不行。”也许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伊芙便这样敷衍道。

今年上半年发生的两件事,让伊芙在奔龙堡中的名声变得越发响亮了,其一是在比赛中打败了泰特罗格,证明了自身的实力,其二是找到了遗失很久的菲若纳巨剑,这样的功劳足以载入史册。可能连圣丰岳的高层都没意料到,伊芙如今的声望到底有多高——在听说伊芙·哈维因上岛之后,后方的驻兵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们不知道这位英雄之女为何而来,有人认为她是来传达指示的,也有人认为她是来执行重要任务的,甚至还有人因此猜测这场仗马上就要迎来尾声了。

伊芙自然也能感觉到周围人向自己投来的那种希冀而灼热的目光,但她无法劝说别人相信自己来这里的真实目的,也无法让他们放弃那些不必要的期待——也许等到事情过去之后,一切结果都会不言自明。她想,就算事后别人对自己感到失望了,那也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的真实水平,但她又想,人都是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惜字如金当然会显得身份高贵,但还是应该诚实一些,找个机会把话说明白才好。

桑琪丽说,岛上的风景都不错,尤其是在北面的海边,经常能看见彩虹,看到成群的白色飞鸟在瀑布间嬉戏,但可惜现在整片岛屿群都受到军方的管制,没办法带她去看看。

听着桑琪丽绘声绘色的描述,伊芙也有些蠢蠢欲动,于是她就问拉多夏,可不可以出去看看。

处于岛后方的城寨不见得是安全的,若是让敌方的侏儒战士跑进来一两个,那也够酿成大祸了,原本官方是准备将所有村民都转移到森基其的临时营地去,但总有些人不愿意离开,坚持要留在这里,于是“城寨”就这样搭建起来了——这些人还盼着战争结束后马上就能回家呢。

拉多夏倒是十分善解人意,他说:“当然可以,您想做什么并不必向我们请示,只管去做就好。”

原来我现在的面子这么大,伊芙心想。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桑琪丽,而等到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她还带上了雨切,这也是出于警戒方面的考虑。虽然拉多夏说出门时不必请示,但她还是报备了自己的大致去向——若是之后真出了什么事,想必对方也能更快找到自己。她对拉多夏说,想对这里的地势地貌做一次实地考察,这句话也不完全是假话,至少她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他们在清晨离开城寨,桑琪丽不会骑马,伊芙就让她和自己同乘,对于马这种体形偏大的动物,桑琪丽还是有些怕的,于是伊芙又让她坐在自己身前,也算是一种保护。

海岛上空气新鲜,晨雾也早已散尽,没有了像门哈罗亚那样的烟气,艾奇罗德海域之上的蓝天就显得格外鲜艳,云朵也白得耀眼,乡间的小路上到处都是花花草草,茅草顶的房屋零零散散地点缀其中,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这不禁让人感慨,如此美好的地方却离战场这么近。

“这里的田都要荒废了。”在路过一片原野时,桑琪丽指着一只破旧的稻草人说道,“这才过了多久,杂草就长这么高了。”

没了人类的精心打理,麻雀们便要四处撒野,它们藏头露尾、营营逐逐,不仅要糟蹋地里的粮食,把自己吃得鼓胀浑圆,还要肆意排泄,将草种播撒在田里,如此造次行事,还妄图以次充好。

这里是桑琪丽的家乡,对她来说,如此颓败的场面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您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呢?”她不禁问伊芙。

“情况好的话,大概用不了多久吧。”其实伊芙也不清楚,但只能这样安慰她。

“战争挺可怕的。”她又说,“几个月前,外面死了好多的兵,他们就在城寨旁的野地里烧尸体,我没亲眼看到,但升起来的烟很大,怪吓人的……不过最近就少多了。”

“别担心,这里总有一天会恢复原状的。”

话说得简单,但假如真如拉维格猜测的那样,这些异族是从擎空界来的,那么……如果军方不能从源头解决问题,这里就将成为灾难的源头。桑琪丽的忧虑给这次“实地考察”平添了一分沉重,同时也提醒了伊芙,前方就是战场,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在底岛的北部,如雪的瀑布从高空岛屿的边沿倾泻而下,随着阵阵海风飘散开来、四处挥洒,丝丝缕缕的雨雾带着沁人的冰凉,像是在皮肤上跳舞,伊芙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看着远处漂浮的岛屿与这奇迹般的海上瀑布,心中的焦虑得到了片刻的缓和——此时此刻,难得的惬意。可一想到战争,却又会让人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不寒而栗,仿佛眼见的一切都带着不祥的气息,海浪声悠长而遥远,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在脑海中飞速掠过,情绪起起伏伏间,她的内心也泛起了些许波澜。

“看!”桑琪丽指着空中。

群鸟在一大片云朵下飞过,它们背对着强光,只留下点状的深色剪影,看不清样貌。它们要飞去东面的大陆吗?真让人感叹,这些鸟居然能飞到那样高远的地方。

然而它们也并非是自由的。毫无征兆的一个瞬间,群鸟突然四散而逃,伊芙还未来得及诧异,就见云层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暗色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清晰,直至破开云雾,展露出庞大的身姿。

这位不速之客似乎是在捕食,它有着鲜艳的彩色羽翼,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去看,都能感觉到它的速度快得吓人——它只做了一个俯冲,划出一道弧线,群鸟的数量就少了大半。

“那是什么鸟?”在看完这场只在电光火石间就结束的猎杀,伊芙问桑琪丽。

“我也不知道,从……从来没见过。”桑琪丽的声音有些颤抖。

猎手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幸存下来的群鸟也四散奔逃,不见了踪影。

“我们回去吧。”伊芙对站在身后雨切说。她有些心神不安。若旧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世界将变得不再可控。

无比巨大的禽类穿过云层捕食猎物……像是在某些噩梦里才会见到的场景。对于普通人而言,它们就像天灾,是无法抵抗的,只能乞求不被发现,像地上的兔子看见了鹰。

一个星期之后,渡口来了一艘新船,于是城寨里又热闹了起来,听说这次过来的是从沸蒙和东部城来的学者团体,当时伊芙就在想,在这其中又会不会有自己认识的人——果不其然,她一眼就看到了克利多斯,而和以前一样,这位老帅哥还是烟不离手。

克利多斯这次是和同事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几个学生,在到达临时医院之后,他于第一时间找来了伊芙,并说道:“老安德文纳让我看顾一下你,你在这边就跟着我好了。”

“我要做什么?”伊芙一听说有事要做了,就有些跃跃欲试。

“主要是跟着我学习,当然肯定也会有上手的机会,要视情况而定。”

“这边的伤员可不多。”伊芙说道。

“现在是这样……”克利多斯话说到一半却又闭上了嘴,他朝伊芙勾了勾手指,待对方靠近才继续小声说道,“但过段时间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

“有人暗示过的。”克利多斯说,“别指望一场仗会悄无声息地结束,总要有主动出击的时候。”

“所以……你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算是吧,毕竟这次军方面对的不是狭义上的人类,看一些报告说,伤员身上有时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伤口,而我在治伤这方面也算是小有建树,所以就来看看了。”

克利多斯算是伊芙在研究院里最能聊得来的熟人了,有这位经验颇丰的医师在,伊芙觉得安心了不少。而除了克利多斯之外,前些日子在门哈罗亚认识的学者二人组——洛肯兹和贝文也来了。

能在这里碰面,双方都表现得十分惊讶。

“人生就如一场戏剧。”洛肯兹说,“才隔了几天,咱们又相见了,如果不是巧合,又是什么把我们联系起来了呢?”

“你们是过来搞研究的?”

“对,这里有许多新奇的东西,值得慢慢研究。”

“是研究毒理学还是人类学?”

“都有。”贝文回答,“咱们与这些来历不明的异族开战,最后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异族被消灭了,它们在人类的历史上只是昙花一现;另一种则是它们存活下来了,成了咱们永久的敌人。而无论是哪一种,它们的习性和行为规律都值得深入研究一下。”

“你们准备怎么研究?”

“我们需要继续往前走,直到能亲眼看到它们为止。”

“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放心,这一点我们有分寸。”洛肯兹与贝文表示,他们不仅要去位于间岛的大本营,还要前往更深处的前哨营地,在那里近距离观察这些神秘的异族。

在临走前,洛肯兹又对伊芙说:“克利多斯是我们的好朋友,我听他说,你就是伊芙·哈维因,是那位统帅的女儿——其实那天你在圣城的山上介绍自己时,我们就猜过你的身份,名字叫伊芙又长得如此漂亮,还能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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