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掏出竹筒喝了一口水，这时候就连竹筒里的水也是热乎的。
她混杂在完成上午的收割，正抱着工具回到家里休息的耕农们的队伍中，一同进了镇门口。即使人与人之间隔了有一段距离，但是扑面而来的汗液酸味和身处于无风的人群里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个正被关在蒸笼里的包子一样快要膨胀起来。
在人群进入了街道后，她立刻从里面溜了出来。
现在还没有正式进入午餐时间，街道上的摊贩们还没有将摊位收起来，出了人群后，逐渐入耳来的是小摊老板们的吆喝声。地上飘着淡淡的一层浮起的尘埃，在人们踩过后依旧没有落在地上，就像是谁特意撒了一层金色粉末。
马荀椤观望着四周，眼睛快速检索着什么。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她驱动着脚步，快步来到那人的面前。
“哟，又是你啊，大妹子，要卖煎饼不？”老板看见来人，热情地打着招呼。马荀椤听到，从袋子里拿出四枚铜钱：“老板，买两个煎饼，要加料。”“好嘞！你先等着嗷。”
随即抽出一大块面团摔打起来，动作娴熟地将面团揉成面饼。马荀椤站在摊位面前，并没有去到座位上等待，老板看着，主动开口问道：“咋啦，姑娘还要打听什么嘛？哈哈哈。”马荀椤也跟着笑了笑，但她没有要打听的东西。
——她反而有消息要告诉男人。“大叔，我和你说一件事。”
正在弯腰挑着调料的煎饼摊男人抬头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你说呗。”看了看男人的动作，她开口：“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祟鬼吧？”男人看了看这位最近名声不错的猎人小姐，没说什么。马荀椤接着讲：“我在秋水山脉的北边树林间发现了尸体被烧毁的祟鬼，务必告诉人们出行在外要小心。”
话音散去，便不再说话，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
男人撇着嘴盯着她看了一阵子，仿佛在思考什么。突然，他呵呵笑了起来，将手里的面饼贴紧了锅里，不以为意地扇了扇手：“哎哟，告诉我这个，那我能怎么办呢？我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咯——”
“没关系，我也就是和大叔你说一声，提醒你一下。”打断了男人的话，马荀椤笑着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不以为然，离开了摊位前向街道上走去。
见摊位上的影子挪开了，男人以为是去找座位坐着了，招呼着她“座位在那边，挑个喜欢的位子坐着吧。”……但没有得到回应。他抬起头看了看，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再向另一边看去，才发现了她逐渐走远的人影。
男人赶忙追了出去，过了摊位，两手比作喇叭状，向马荀椤喊着：“喂——！丫头——！你的煎饼还没拿走呢！”
见人没有反应，刚准备追近一点时，听见了她的回应：“这钱是那天你送我的煎饼钱——收下吧——！”
“这……”
男人愣在了原地。
“这姑娘，真是……”一下笑出了声。回到摊位看着还在锅里的煎饼，饼皮已经变得金黄，上面吱吱地冒着油，笑着摇了摇头。
穿过已经稀少的人群，在路人的对话声中，马荀椤依旧听不到自己的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她突然想起来，好像自己并不知道沈家的位置在镇上的具体位置……应该先问完再走的。
又穿过了一条街，正当马荀椤在原地踌躇着要不要找一个路人询问时。
“荀椤？”
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询问。语调好似耳郭被人轻轻拂过，马荀椤的背颤抖了一下。同那时闻到的药香一样，会这样呼唤她的也只有一个人——
“秋……”
马荀椤缓缓转过身，看到的是秋和煦的笑容。风从秋的身后吹来，鼓动发丝间，马荀椤又闻到了那一抹药香。这一点香味带给马荀椤的情绪不是只有安心，而是疑虑，眼神复杂地看向面前的可爱面庞，有熟悉，有怀疑，也有相信。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秋主动靠了过来，脸上是在路上遇到朋友时的微笑。
随着秋的靠近，一丝丝的气味变得稍微浓郁了些许，只是混杂着太阳底下带着热量而来的风让她感到有些躁动。“没……什么，我在找一个人，秋呢？”
亮出了左边肩上挎着的竹篮子，小手拍了拍：“小豆芽和我说想要吃红烧肉，但家里的肉不够用了，所以我就来买了点肉，顺带买点其他的菜带回去。”秋站在了她的身边，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平缓输出的柔和声调里藏着开心。
“哈哈哈，这样啊……”马荀椤看着秋的小脸上扬起的嘴角，看见祟鬼处理现场的严肃心情跟着放松了些。“那个家伙就知道吃，可不能太惯着她了。”
秋的肩膀抖了抖，鼻子下轻呼出笑意：“其实我看来，你们两人都挺喜欢吃的，你要是有什么想要吃的菜也能告诉我哦，没准我会做呢？”
“咳咳……”
两人默契地向前走着，在街上聊着天，又默契地一同拐进有阴影的街道上。相遇后秋就默默跟在她的身旁。
这条街上的人是不是变多了？
不是错觉，这里的行人实实在在变多了起来。他们迎面来只是看了这边一眼，又匆匆走开了，脸上的表情好像在憋着什么……笑？马荀椤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确认自己今天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秋——秋——姐——！”小女孩发现了秋之后，迎面就扑了过来，一个熊抱搂住了秋披肩下的腰。秋迅速将装着菜的篮子揽到身后，另一只手则抱住了上前来的小丫头。
还带来了一群小丫头。
一同被包围起来的马荀椤赶忙将长刀竖起立在身边，防止磕碰到谁。她看着被小朋友围在中间的秋，不禁笑出声：“秋还真是受小孩子们的欢迎啊。”秋回复了一个微笑给她，她怀里的小光念叨着：“这可是女孩子才有的特权。”
戳了戳小光的脸：“是什么特权呀？”小光的耳朵贴在秋的胸口，声音闷闷的：“不告诉姐姐……”
“那可不可以告诉姐姐，谁是那个帅气的大姐姐啊？”她抬头看向周围的小家伙们。一呼百应，她们齐刷刷面向在一边杵着的马荀椤——“是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猎人大姐姐——！”然后一齐爆发出了欢笑声，声音如同小铃铛混作一团。
马荀椤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被笑声撞了个措手不及。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周身欢笑着的孩童们，最后脖子如同生锈的转椤，一卡一卡地看向正在孩子堆里同样笑着看着她的秋。
秋的笑容从来不露白齿，在小家伙们混在一块的笑声里并不能听到秋标志性的吐气声。但她就是能听见那一声气音，脑海中自动为她的感官补齐了她所没听见的声音。
连同那一双深绿色的明媚眼眸都在笑着对她说：
——你看，你其实已经很受小孩子们欢迎啦。
马荀椤有些难以招架这种无声的语言，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此刻有些格外的快，有些难为情地捂着鼻子，同时扭过了头。这种新奇的体验，让她深呼吸才勉强镇定下来。
女孩们随着秋的拍拍头而散去，两人之间又再次回归了平静。
“……谢谢了。”体验了一把被孩子们簇拥的感觉，还不赖。
秋不露声色，只是笑笑。
两人又走了一段距离，刚刚的互动给了马荀椤一点足够将问题问出来的信心，她抛出了那个问题：“秋。”“嗯？”
“你有，去北边的树林里走过么？在几天前。”
“……去过。”“去那边做什么？”马荀椤咽了口唾沫。秋没有否认，也就是说那时的味道不是自己闻错了？
“我听说那里有银耳可以摘，于是我就过去找了找，但结果……”
马荀椤低头俯视秋的表情。结果？
“结果很遗憾，只有几块已经腐烂完全的木头。”
“……这样？”
“这样。”秋回答地很肯定。
“哎。”马荀椤呼了口气：“秋，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去北边了，我是说这段时间以内。”秋抬头与她对视，语气有些好奇：“怎么了吗？”
马荀椤微微皱着眉头，表情认真严肃：“我今天在山脉的北边发现了祟鬼的尸体焚烧痕迹，为了防止有污染残留，近段时间都不要接近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的提醒了。”说完又是一笑：“话说回来，荀椤要找的人是谁呢？”“是沈家的家主，我找他有事，怎么了么……”
马荀椤扭头看着停在原地看着她扬起的嘴角。却在身后，一道洪亮充满中气的声音传来——
“找我这个老匹夫有么子事啊？后生。”
她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老者，已经雪白的鬓发胡须，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皮肤上刻满了时间的痕迹，却依然不显老态，挺拔的身子上的肌肉撑起了身上的衣服，此刻正背着手站在她的面前。
即使胡须已经长到了超过脖颈，却更加显得老练成熟的韵味。
被这气势震慑得站定在原地，她当即抱拳敬礼：“我在秋水山脉北边的树林里发现了异常的踪迹，需要通知镇民们，我需要一个比我更有话语权的人，来发出警告。”老者没有迟疑，同样抱拳以回礼：“请讲？”
两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商量起了事宜，秋站在一边，自觉没有加入对话，只是抱着手里的菜篮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