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走到树下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那光秃秃的枝桠。
“我小时候,这里很热闹。我父亲还年轻,母亲还在,哥哥们总在草地上比剑。那时每一个侍卫都穿着闪亮的盔甲,你知道吗?不是旧的,是新锻的。”
“听说过。”塞缪尔连忙回答说。
“现在呢?盔甲是旧的,侍卫是凑的,骑士成了杂役,就连这花,也是一年少一点。”伊芙琳侧过脸,看了塞缪尔一眼,“这里都成这样了,居然还有人跑过来呢。”
塞缪尔怔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这座庄园的颓败,仓库里落了灰的武器和盔甲,他都看得见。
可塞缪尔看得更多的,是她。
塞缪尔喉头滚了滚。
他本来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说辞——该如何称赞弗莱耶家的坚韧不拔、如何借比喻巧妙地表达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敬仰、甚至不动声色地提一句神圣文书里“破败之地亦能开出奇迹之花”的教义。
塞缪尔一向擅长这个。
说谎。
说漂亮的谎话。
他是教士出身,在之前的地方,素有“金舌头”之称。
可这一刻,塞缪尔张了张嘴,那些想到的漂亮话却像笼子里的鸟,张嘴就飞了,一个字都没落下来。
伊芙琳眯了眯眼睛,歪着头看着塞缪尔。
她太美了。
那一瞬间,塞缪尔心里一热。
“我……我觉得,有人跑过来也不是……不、不奇怪。”他声音一紧,居然又结巴了。
“嗯?”伊芙琳眉梢微挑。
“你、你还在这里啊。”塞缪尔脸一红,“我是说……你这样的人在这里,那这里怎么能算……算完了呢?”
塞缪尔顿了一下,想稍微管理一下表情。
但他连耳朵尖都红得发亮,只得赶紧用袖子遮了遮嘴角,干笑了两声:“呃,我平常不这样的……说话一向挺、挺流畅的……”
“你在脸红?”伊芙琳语气有点低,却不冷,“你这副样子……还真挺可爱的。”
伊芙琳这一句说得很自然。
气氛有些尴尬。
“晚宴快开始了,伊芙琳小姐。”塞缪尔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声音终于恢复一点平稳,“大家都等着小姐你呢。”
“那你带我回去吧,塞缪尔先生。”伊芙琳转过身,掩住她半边冷淡的笑。
两个人一前一后,向花园的门口走去。
最后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
宴会厅位于城堡的主塔之下。
一张漫长的长桌占据大厅中央,桌上银器反光,酒杯错落,猎鹿肉、野猪腿,还有牛尾汤、核桃、葡萄、碎乳酪拌时蔬,在加上几份螃蟹派和奶油鹌鹑。
每道菜都有对应的美酒相配。
这些算是男爵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长桌旁坐着十几位客人。
他们身披旅尘、满面风霜,多是些冒险者与猎魔人。
空气中混着烤肉香、香水味、与擦不掉的铁锈味。
厅的尽头,高位之上,弗莱耶男爵端坐其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挂着和善的笑。
他举杯致意时,露出一抹营业式的假笑。
台下的各位客人可没这么多心眼去才男爵的心思。
男爵付钱,他们干活,二者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
所以,猎魔人和冒险者们的注意力,都在今晚丰盛的饭菜,以及男爵的两位美丽的女儿,以及教团的那位大人物身上了。
赛拉菲娜和艾德里安坐在一起。
艾德里安今天有点反常,他要的食物刚好能吃饱,但和以往的量比起来,分量少了很多。
塞拉菲娜吃的也不多,分量就比伊莉西亚稍微多了一点。
贵族家的小姐们,都是这个食量吗?
赛拉菲娜的眼光不在食物上,倒是一直在艾德里安身上游走。
“你不喝吗?”赛拉菲娜斜着眼,手指在酒杯沿上轻轻打圈。
她的声音像泡过蜜的果子,又软又甜。
艾德里安下意识坐直了些。
“我的得保持警觉……尤其在陌生的地方。”艾德里安努力让语气平稳。
“警觉?”赛拉菲娜歪了歪头,撑着下巴看他,“你连看我都不敢看耶~教士,都是这么胆小的吗?”
艾德里安眼神一闪,强撑镇定:“我、我没——”
“哇,你居然结巴了耶?” 赛拉菲娜扑哧一笑,“太可爱了吧你~”
艾德里安的耳尖猛地红了,像被什么烧到。
他别过脸,嘴角紧绷。
赛拉菲娜眨眨眼,忽然朝他凑近了一点:“你脸好红喔~是不是在想色色的事情呀?”
“我、我才没有。”艾德里安侧身。
赛拉菲娜才不理他,连忙用双手护在自己胸前。
“呀~不可以噢。”赛拉菲娜眼里闪过一丝恶作剧成功的小得意。
艾德里安赶忙摇了摇头,坐远了一点,结果动作太大差点碰翻酒杯。
“欸欸欸,你离这么远干什么~我都还没开始欺负你耶。”赛拉菲娜笑嘻嘻地伸手按住艾德里安的杯子,“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啦,杂~鱼~”
艾德里安僵在那里,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赛拉菲娜看着他的表情,故作认真地歪了歪头。
“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赛拉菲娜忽然低声说,语气却轻巧地一转,“有点自恋哦~我只是好奇……”
说着,赛拉菲娜忽然伸出一根指头,猛地戳了戳艾德里安的手背。
艾德里安几乎像触电似地缩了回去,杯子“咚”地一声被他带得晃了一下。
赛拉菲娜笑得弯下了腰。
“哇~你这反应……怎么像个没下过床的修道院男孩?!”她抬头看着他,笑眼弯弯,“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艾德?名字挺英勇的,可……”
赛拉菲娜似乎对调戏艾德里安很是感兴趣。
就在赛拉菲娜笑得弯腰、艾德里安坐如针毡时,他们旁边的伊莉西亚始终未发一言。
她静静地坐着,手指优雅地用叉子叉起一块切得极小的炖肉,送进嘴里,动作精致。
伊莉西亚的眼神没有焦点,对面前的酒菜也无甚兴趣,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浅红色的甜酒。
可就是这样不动声色的存在,却吸引了宴会厅里至少三分之一的目光。
还有三分之一的目光,则是落在伊芙琳身上。
她坐得并不靠前,也没有说话,就像宴会中的一个安静陪衬。
可只要看见伊芙琳的人,就几乎无法不多看一眼。
伊芙琳穿着一袭深色缎裙,勾勒出修长的身形。
她没戴任何珠宝,指尖也空空如也,但整个人却比任何镶满金银的女人更叫人移不开眼。
塞缪尔站在伊芙琳身后,他一身干净的深灰礼服,佩剑未离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