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不合适,这件……”

装备仓库里,塞缪尔看着一个比自己小一点的青年,正在给自己挑盔甲。

青年自我介绍说他叫雷赛。

“能不能不穿盔甲,看着怪重的。”塞缪尔吐槽说。

“不行,伊芙琳小姐要求她的卫队整整齐齐的,你不穿盔甲,她会生气的。”雷赛说。

塞缪尔做了个鬼脸,接过了雷赛递过来的新一套盔甲。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盔甲。”塞缪尔问。

“我听说是弗莱耶家前几代的时候,有很多钱,给每个子女的侍卫都量身定制了一套风格一致的盔甲。”雷塞帮塞缪尔穿好盔甲,又给他找了一把佩剑,“现在男爵家没这么多钱了,只能用这些剩下的了。”

塞缪尔点了点头,把剑配好。

仓库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穿着同款盔甲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哟,新人?”其中一个吊着嗓子开口,“你就是那个……今天被维恩揍了还挺开心的小子?”

说话的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头发乱翘,眼神有点游魂。

他是卡鲁,伊芙琳卫队里的老资历。

另一个男人笑眯眯地靠过来,冲雷赛点了点头。

他叫米尔。

“这盔甲是我三年前穿过的那一套吧?啧,居然能塞得下去,身材还不错嘛,小子。”

“他现在看起来还挺老实。”卡鲁瞥了搭档一眼,“不像你当年进来第一天,就被伊芙琳小姐关禁闭那种人。”

“那是我不小心撞见她换衣服了好吗——”米尔嘿嘿笑了一声。

“你是故意推门进去的。”卡鲁拆穿了他。

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塞缪尔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下意识站得更挺直了一些。

卡鲁注意到了。

他嘴角一咧:“哟,紧张啦?你别一脸要上战场的样子,这里啊,没人指望你干嘛。你只要站直了别走神,能听伊芙琳小姐一句话,你就能待得久一点。”

米尔指了指塞缪尔腰上的佩剑,补充说:“那玩意儿别想着真拔出来用,我们这帮人啊,最多出事时挤在大小姐身后当人墙,撑场面的。真打起来?还得靠猎魔人和冒险者这样的大人物们。”

米尔边说着,边挤眉弄眼。

雷赛在一旁轻声提醒:“你们别乱说话了,伊芙琳小姐最近不太高兴。”

“这倒是……”米尔收敛了神色。

“毕竟这里没几个人了,情况每况愈下,二小姐自己培养的侍卫也被男爵要了过去。”卡鲁说,“琉克那家伙……刚进入卫队,没几天就失踪了。”

米尔啧了一声:“真倒霉,听说他最后一趟是跟大少爷出去的……结果全队人都没了。”

仓库瞬间安静下来。

卡鲁靠在盔甲架上,低声道:“五个人,一夜之间,没了。连剑都没捡回来一把。”

“马自己跑回来,车上空的。”米尔补了一句,“我看见那车的时候,轮子上还挂着血。”

雷赛低头沉默,片刻才开口:“琉克之前还来找我,说任务回来要请喝酒。”

卡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般地说:“结果回来的只有马。”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空气有些沉重。

“所以啊……小子,你听着。别觉得穿上这身盔甲就体面了。”米尔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真遇上事了,能装死就装死,能趴着就别站着。”

“行了行了,你们别吓他了。”雷赛皱着眉头。

“雷赛……”卡鲁又露出了笑脸,“有人替你干杂活了,你就在这装好人是吧?”

“什么意思?”塞缪尔问。

“噢,还没跟你说,我们侍卫有时要干些杂活,一般由最新入队的家伙承担。”米尔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总会有新家伙来的……”

卡鲁和米尔都笑了。

塞缪尔没有笑。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块泛旧的盔甲,指尖在边缘悄悄收紧。

“今天给你第一个任务,去后花园看护伊芙琳小姐。”卡鲁说,“基本的礼数你应该懂吧……”

塞缪尔点了点头。

……

后花园很静。

夕阳从天边落下,只剩橙红的余晖,斜斜地铺在残花败叶之间。

风一吹,那些花叶就像是画框上老化的金箔一般,飘落下来。

塞缪尔脚步不重,又让人刚好能听清。

后花园的尽头,一个少女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一棵枯树下,弗莱耶家的二小姐蹲在那里。

伊芙琳穿着一身深色的长裙,裙摆沾着土,肩背微弯。

她正在一瓣一瓣地把一朵朵白花埋进一个小小的坑里。

“你是父亲新分配过来的侍卫?”伊芙琳心不在焉地问。

“是的,伊芙琳小姐。”塞缪尔在合适的距离停下了脚步,“我叫塞缪尔·奥迪托雷。”

伊芙琳没有回头,她的眼睛依然看着那些花瓣。

塞缪尔认得那种花,叫“鸦雪”。

“这些花以前在城堡前种满了,是弗莱耶家的象征之一。”伊芙琳自顾自地说,“但现在就剩这么一树,每年开得很少,落得很早。”

塞缪尔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站在原地。

伊芙琳有点生气了。

她站起身子,转过头,不满地问:“主人说话,侍从要积极回应,难道没人教过你吗?”

“小、小姐,我只是……”塞缪尔一时语塞。

伊芙琳深色长裙在她周围轻轻摇晃着。光落在她侧脸上,勾勒出鼻梁的高挺、睫毛的纤长,和那双淡得近乎透明的灰绿色眼睛。

她本就身姿纤细高挑,如今站在枯树下,像极了一幅旧时代贵族画里的剪影。

伊芙琳的嘴角微微抿着,看上去并不开心,但那不悦之中又透出几分天生的高傲与矜贵。

“我不是、不是不想说话……”塞缪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脑,脸颊有些发热,耳尖更是透出明显的红。

伊芙琳没立刻回话,只是打量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泛旧却擦得还算干净的盔甲上,又看了看他正努力维持端正姿势的样子。

“你很紧张。”她忽然说。

“我没有。”塞缪尔立刻否认。

“紧张是好事。”伊芙琳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里已经太多麻木的人了。父亲、兄长、侍从……甚至连这棵树,好像也学会了麻木。”她转过身,再次望向那棵树,“它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可我舍不得砍它。”

塞缪尔没敢再打断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塞缪尔……”伊芙琳轻声重复他的名字,“你认识这是什么花吗?”

“是、是鸦雪花,伊芙琳小姐。”塞缪尔有些紧张地回答。

伊芙琳摇摇头,叹了口气。

风吹来,鸦雪花最后一瓣落下,正巧飘到了伊芙琳的肩头。

她没有伸手去拂,只是站着。

看起来如此的脆弱,如此的让人想要保护她。

塞缪尔用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神看着伊芙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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