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听到某个小姑娘的低低啜泣，少女斟酌片刻，转过客厅的转角，看到正坐在沙发上抹眼泪的她。

看着好像哭得很伤心。希珀丝抿了抿唇。

“殿下，这是怎么了？”

走上前，蹲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放低语调轻轻问道：“是碰到什么事情了吗？”说着这话的时候，某人还不忘从身侧取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对方脸上的眼泪。

却不曾想，此举让特薇娅哭得更厉害了。“没，没有……”坐在沙发上的小姑娘咬着下唇，无力地推了她一把，“就是，我做了奶油炖鸡，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味道不对……我忘记了……忘记了……”

希珀丝皱起眉头：“忘记什么了？”

特薇娅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带着失魂落魄的目光，注视了她片刻，然后又别过视线，哭了起来。

见她这副模样。

希珀丝挑了挑眉，心底哀叹，说女孩子的心思你就猜吧，能猜到的家里都该请高人了。“可是，殿下，”她按着小姑娘的肩膀，面上歪了歪头，有些不解，“我刚进门就闻到味道了，那味道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不是，不是的……”

“嗯？”

“就是不一样……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

特薇娅极委屈地看着她。

希珀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大致推测出了一个意思。

她是不是想说，自己从前吃过这道菜，但是今天想再次做的时候，却无法复刻出原先的味道了呢？

这样想着，少女垂下眸子，缓缓叹了口气，继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抬起手，耐心地，替对方擦干眼泪。“殿下，”她说，“我先去厨房看看，好吗？”

“啊……”

不待对方的回应，希珀丝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一边走着，少女思索着，从自己提出想要找回记忆的说法开始，特薇娅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一系列异常。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联吗？

“……”

熟悉感。

刚走进厨房的时候，看到眼前的备菜布局，这是希珀丝的第一印象。

那是在她还不是“她”的时候。

出租屋独居的希珀丝曾经学过做菜，开始是些家常菜，到后面，则开始参考前世某些知名菜系的烹饪方式，并逐渐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做菜习惯。

而现在，她在这里，在这间厨房里。

找到了个人风格非常明显的，准备痕迹。

比如，那被放在切放整齐的蔬菜——洋葱和口蘑——旁边的苹果酒。

这一步在腿肉煎出美拉德反应之后。

如果按照个人习惯。

她会将两面煎成金黄的腿肉暂时盛出，放在左手边的半熟菜区，和右手边的生食隔开，然后不洗锅下洋葱，口蘑，还有百里香，再用海盐和黑胡椒调味。

接着，稍加翻炒，便自然而然地，将平时放在橱柜，做菜之前，备在右前方的酒瓶拿起。

这一系列步骤里的个人习惯，原先只属于她自己。

但，眼下，她却在特薇娅待过的厨房里，注意到了自己曾留下的痕迹。

一个结论呼之欲出。

特薇娅曾经模仿过她的烹饪技巧。

意识到这件事之后，脑海中传来刺痛。希珀丝眯了眯眼，左右环顾，想要回忆起特薇娅这么做的时间，但发现，现存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段经历。

该死，又是这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少女轻轻“啧”了一下，观察着眼前的成品。

——看来，只能从眼下的环境里寻出些许痕迹了。

按捺着纷繁的情绪，她思索起，如果是自己做这道菜，会遵循什么步骤，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的希珀丝，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记忆中最大的缺漏之处。

“……”

她默默地，注视着眼前锅中散发出的，温暖气息的成品。

脑海中，无意识地模拟着小姑娘做菜时的身姿。

在氤氲的水汽里，娇小的银发身影微微垂眸，带着怀念的小表情，轻轻推动着奶黄色的菜肴。

而在如此思绪的流转中。

希珀丝攥了攥拳心。

她猜想，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从前不知何时，特薇娅品尝过她做的这道菜。

而现在，小姑娘想要复刻，但复刻出来却发现，做出来的成品，和记忆中的那种口味“不一样”。

所以，感伤于“无法回到过去的时光”。

才会做出如此情绪化的反应。

尽管委实有些难以理解，但如果能够得到某个小姑娘的个人经历作为验证的话。

说不定这一番解释的可信度会更高一点。

只是，这也是希珀丝能够给出的，最合理的答案了。

不管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将目光落在一块沾满滑腻油脂的案板上。

“将鸡大腿顺着黄色脂肪带切开，分离关节……”

少女嘴唇翕动，从旁抄起木柄长勺，轻轻推动奶黄色的汤菜，观察到了特薇娅这么做的痕迹。

这步没问题。然后呢？

“然后，给鸡肉的表面撒上少量面粉用于干燥，防止糊锅……鸡皮向下煎出油脂……”

“美拉德，翻炒蔬菜……这也没问题……苹果应该也用了黄油和砂糖来煎……唔，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边推拉着成品，一边眯着眼，轻声自言自语。

这也是她自己的拿手好菜，从前一经学会，就没少做过的那种。

但眼下，想要说出面前的这道奶油炖鸡，和她以前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同。

一时半会，好像还真有些难。

难道是特薇娅记错了？实际上是一样的，只是因为滤镜的缘故？

面露狐疑片刻，想起来自己可以尝一口的希珀丝从一旁拿过一只碗，用木勺轻轻舀了一点汤汁，单手捧着碗，缓缓抿了一口。

然后，她抬起眸子，心中有了答案。

“唉，多大点事儿啊。”

少女叹了口气，随手收拾了一下略有凌乱的厨房，再度转出，回到客厅，见特薇娅正捏着自己的手帕，低头不语。

光是看着平时那么活泼的她，因为一道自己的菜没做出来，就难过成这样。

便是如希珀丝，心中也有些不忍。

在她看来，这种通过做一道菜，来追忆一段时光的行为。

和刻舟求剑，没什么区别。

可叹的是，有些人尚且能够在自己的船上，好好地刻下追溯往事的痕迹。

可另外一些人，便是连痕迹，也无法完整刻下，唯有在苦涩的晚风里，静静回味残缺记忆的那一丝微甜。

“殿下，”她最后出声道，“如果还难过的话，今晚去外面吧。”

“啊……啊？”

“我说，去外面吃。”

特薇娅闻言，不由得抬头，抿起唇线，连忙笑着摆手道：“不，不用啦……那个，希珀丝姐姐，我只是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所以只是稍微，稍微难过了那么一下下。”

对上希珀丝明显不相信的神色，小姑娘不由得讪笑：

“那个，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没事了哦？”

少女注视着她：“真没事吗？”

“那当然。”

特薇娅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可是知足常乐的典范！”

“是吗？”

“那还用说，哼哼。”

“真一点都不难过了？”

“希珀丝姐姐猜一下呢？”

只是简单的你一言我一语，小姑娘又变成了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好像刚刚难过的，是希珀丝似的。

见她如此。

希珀丝挑了挑眉，忽然道：“那陪我去买样东西吧。”

“什么？”

“黄芥末酱。”

说着，少女转过身，往盥洗室走去。

“什么黄芥末酱？”

身后，特薇娅不解站起。

“如果，我是说如果。”

盥洗室里传来少女的声音。“你想做出曾经我做过的那种奶油炖鸡的话，”她略微抬高声音，用着在某位殿下听来，似是相同，又有很大不同的语气道，“我得提醒你，你只放了苹果和淡奶油，黄芥末被你漏掉了。”

“陪我去趟集市吧，回来加工一下，我们再开饭。”

她又说：

“下次碰到类似的情况，别哭了，又没有炸掉厨房。”

“……你做得很好，我很开心。”

特薇娅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再度发涩。

趁着希珀丝还没出来，小姑娘连忙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然后才咬着下唇，扬起脸，攥着拳心，故意用不满的语调回道：

“那，那还不快说……谢谢本殿下？！”

结果，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听到盥洗室里的少女窃笑一声。

“好啊……那就谢谢殿下了。”

似是听出了自己话语中的情绪，对方用少见的轻快语气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