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比往常还要安静。
元司醒得比闹钟更早，睁眼就是苍白的天花板。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盯着天花板的裂纹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腹中隐约传来一阵空虚感，他才慢慢起身，前往卫生间洗漱。
今天是一如既往的好天气，隐约还能听见楼下汽车的轰鸣声。
细火文汤，炉灶上的锅盖偶尔被蒸气顶起一角，又很快归于平静。
元司站在厨房里，围裙系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长勺。
他在煮的早晨那道清汤。
之前用鸡骨头熬了一夜的底汤，加了几片鸭儿芹和薄薄的鸡肉片，浮油撇得干干净净。
味道极淡，却温和、清爽，适合那些胃口不好的人，也适合起床后心情尚未归位的、情绪有些低落的人。
……这比自己吃饭费心思多了。
他低声嘟哝了一句，把锅盖掀开一半，尝了一小勺，确认了咸淡才重新盖上。
饭已经煮好，紫米混着一点胡萝卜碎，蒸汽腾腾地冒着香气。
餐桌上，小碟子里摆着腌制好的梅干萝卜，浅红色的汁水沿着瓷器边缘泛着光。
三色小菜是昨晚炒好放冷的，半颗溏心蛋已经在酱油中泡了整整一晚，切面如琥珀般柔软。
主菜是他花了点心思准备，热气蒸得刚刚好，南瓜已经软烂，豆腐与鸡肉的融合轻轻一抿就能化开。
都是他没做过的饭菜，专门学的。
将菜品摆盘放到餐桌上，元司伸了个懒腰，面色疲惫。
希望金主能给个好脸色，不然自己可就白殷勤了。
元司可不是为了那三十万餐费考虑，身揣百万元的稿费，他对钱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窘迫，纯粹只是不想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占教授的便宜，也不是他主动的，因为这种事情怪到他头上也太没道理了。
如果教授讲道理的话。
他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准备将汤盛入汤碗，背后传来一声。
“你今天起得很早。”
手上汤勺一抖，里面的清汤差点洒出来。
他放下汤匙，转头一看。
佐藤千夏站在厨房门口，穿着居家毛衣和裙子，头发没有特别打理只是简单束起。
脸上未施脂粉，眉眼比前几日柔和了不少。
“你做早餐了？”佐藤走了过来，面色平静。
元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刚准备好。”
她略一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上餐桌。
元司跟在她身后，忍不住观察她的神情。
佐藤千夏低头看着那一盘盘整齐摆好的菜肴，手指轻轻摩挲着焙茶杯沿。
看样子没生气了？为什么？
元司无法理解，又不好开口询问。
“……看起来花了不少心思。”
她语气轻描淡写，几乎听不出情绪。
“今天闲，就想着做点不一样的。”元司顿了顿，又道，“你胃不好，我特地没做重口味的。”
佐藤的手停了一下，眼神依旧平静，但眉眼之间隐约有些放松下来。
“……谢谢。”她低声说。
这两个字一出口，元司反而怔了一下。
过去几天的沉默仿佛只是一个拉锯的仪式，结束之后他们谁也没有低头，在这个被饭菜香气包围的早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安静地吃饭，只能听见筷子触碰碗盘的细响声。
“这个豆腐……”
“不喜欢？”
“……可以多做几次？”
元司手中的筷子一顿，笑道：“当然可以，教授喜欢我努力也算有价值了。”
做饭的人最喜欢听到这样的评价，足以慰籍做饭的辛苦。
特别复杂的菜色就算了，做完连胃口都没了。
佐藤抬眼看一眼元司，后者嘴角勾着笑意，心情极好。
她不过是简单夸了一句而已，就能让他这么开心，也太好满足了些。
佐藤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咀嚼着。
“很好吃。”
元司轻轻点头，抿了一口茶。
他还不知道佐藤教授之前生气的理由，几次欲言又止，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但这次不是压抑的静，而是那种平静而不自然的平稳。
佐藤忽然停下筷子，看向元司，“有什么想说的？”
“呃。”
元司没想到佐藤会先提起来，想了想找到个话题，“教授你今天有安排吗？”
“什么事？”佐藤头也不抬。
元司想了想，“我来东京很久了，但没有特别了解这里，最近又受到了教授你很多的照顾，想请你在外面吃饭，您看……合适吗？”
“不合适。”佐藤冷冷道。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元司完全接不下话，他只能面色尴尬地点头，“好吧，不好意思。”
他这样的说法确实很唐突。
两个人上一次出门就被藤田美咲撞见，东京还是太小了，尤其是热门场所，遇上熟人的概率绝不是零，加上这样唐突的邀请，被教授拒绝实属正常。
不过他也只是突然想起来而已。
佐藤突然问道：“你今天做这些，就是为了这个？还是怕我继续不理你？”
元司一顿，正准备否认，发现对方眼底并没有责备或挑衅，只是那种淡淡的审视，又带着一点隐藏起来的疲惫。
“我只是想让教授过得更放松一些。”他轻声道。
佐藤点点头，没有追问。
见她不给自己回应，元司忍不住继续说道：“您这几天是在生我的气吗？”
“不是。”佐藤摇摇头，“跟你没有关系，你做得一直很不错。”
元司总感觉听出一丝言不由衷的味道，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追问下去。
他准备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碟。
“你还在写作吗？”佐藤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没。”元司停了下来，摇摇头。
之前添了这么大麻烦暂且不提，他现在没有写书的理由，暂时还不缺钱，他等着版税呢，那笔钱可比稿费多得多。
闻言，佐藤放下汤匙，抬头时细眉皱起，“为什么？”
“啊？”
“我是问你为什么停下。”佐藤冷冷道，“你不是自认为很有才华吗，芥川奖都不放在眼里，为什么要停下创作，你想成为鸭长明？”
鸭长明，平安时代末期的随笔集《方丈记》的作者，一个才华横溢却又逐渐失去创作热情的人。
但那位作者是经历社会动荡后才停笔，跟他应该不能同论吧……
元司思索了一下，感觉佐藤教授的目光锐利得有些吓人，随便找了个借口，“只是暂时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写作不也需要灵感吗？”
“……”
佐藤沉默了下去。
早餐在一种微妙的默契下进行完毕，佐藤千夏用完早饭便自行回到了主卧。
虽然教授的转变来得突然，但终归是好事。
就说是嘛，教授是个明事理的人。
元司的心态急速变换中。
或者说打工人面对上司的偶尔示好，大多都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原本他以为今天这样就结束了。
没想到等他收拾完碗筷后，佐藤再次来到客厅。
与刚才不同，她换了一身衣服。
白色斜肩上衣，搭配烟灰色的高腰裤，简单的搭配凸显得时尚清新，冷艳的气质愈发凸显。
“教授你要出门？我还没准备便当。”元司一愣，之前周末佐藤教授很少出门，要准备便当也会提前告知，今天他没收到这样的安排。
“栗须邀请我参加去美容院，不用准备。”佐藤理了理微曲的长发，披在肩前遮住白皙的肌肤。
她看了一眼还穿着围裙的元司，眉头一皱，“去换一身顺眼的衣服。”
“啊？”元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佐藤略微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不是想要灵感？今天的行程是她早前就邀请了我，你如果要想邀请我去餐厅，只有晚上。”
说完她蹙起眉，“还是说你不愿意等？那你在家等我消息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