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从不怠慢米娅的吩咐,她在祷告结束后,就立刻去教会的书房查看了神历,按照神历的记载,这天恰好是第三骑士团护送布施的日子,而斯特林,正式第三骑士团的团长。

莉娜并未在教会里多加耽搁,她以给圣女买日用品为由跑出教会,她来到教皇城堡的边上,来到第三骑士团的驻地,见到了斯特林,斯特林那时正在检查骑士团的日常整备,一见到是莉娜来了,他就把头盔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把莉娜带进了警备室。

莉娜把米娅的话复述了一遍,斯特林就静静听着,接着略微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他们三人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不必多说什么,尽管莉娜和斯特林的谈话很短,但斯特林知道米娅需要什么人。

三天后,一个神情肃穆,身穿纯白神官袍的年轻人走进了教会。

这位年轻人总是脸色阴沉,走路的时候背着手,步履庄重,一举一动像是个老神官。他走进圣女所在的主教堂,随便找了个席位坐下,然后虔诚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壁画,他就这么在教堂里等了一天,一直等到圣女的工作结束。

在场的神官们没有一人上来驱逐他这个白嫖了一天座位的年轻人,不是因为年轻人的举动有多么虔诚,而是因为他的那身纯白神官袍——那是异端稽查官的袍子,镶有金边的纯白,代表着他们的身份与众不同,信仰无比热诚。

米娅很快注意到了这位坐了一天的客人,她的工作结束后,等到教堂里的人都纷纷散去,就立刻去和这个年轻人打了个招呼:“你好,稽查官先生。”

“你好,圣女大人,”年轻人起身行礼,“我叫卢克。”

“我是圣女米娅,”米娅说,“卢克,你是我要找的人吗?”

卢克把手放在心口,虔诚地说:“如果你认为我是的话。”

米娅点点头,抿嘴笑道:“那你每天都来一次吧,我们可以聊聊圣约。”

卢克欣然答应:“好的,圣女大人。”

后来的半个月里,卢克果真每天都来一趟教会,大多数时候,圣女需要再教会里祷告布施,卢克就会等到日落。

有时候碰上圣女的休息日,他们就会早早碰头,穿过教堂的中庭,在教堂的后院里边走边聊,他们可以绕着教堂旁的修道院走上十几圈,一边看着修道院里的孩子打闹,一边交流着圣约里的内容,教堂周边的任何一件物品,任何一样景色,都能成为圣约里的象征——他们聊到喷泉,就可以说起圣约里伊甸的构造,伊甸里一样也有个喷泉,神使们会在喷泉取水,用来浇灌土地,喂养牛羊;他们聊到带孩子的修女,就可以说起圣母当初是如何将人类的孩子们送上方舟,躲避即将到来的洪水;他们聊到教皇城堡的构造设计,就可以说起这些圆顶和尖塔具有哪些美学意义,还有壁画里的细节,每个神使都被画师专门用不同的颜料进行区分,而这些不同的颜色,又代表了神使们的不同性格,乃至不同的职责...

令米娅感到意外的是,卢克的学识相当丰富,至少,在神学与美学方面,这个年轻人有着远超他年龄的造诣,米娅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是圣女,卢克才应该是,可惜卢克不是女性。

傍晚,卢克和米娅停在修道院门口。

“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米娅说。

“好的,路上小心,圣女大人。”卢克并未推辞,转身离去时,他隐隐听见米娅在后面夸赞他:“卢克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虔诚的人。”

卢克并不需要这样的夸赞,他的自我认可并不来自于他人,也不来自于自己,他只在乎自己的信仰是否纯粹。

很快,他的考验到了。

米娅这天并未接见他,只是叫他夜里去雨水街碰头,雨水街远离教会,远离教皇城堡,是贝尔这个城市最偏远的地方。

卢克预感会有不好的事,可他还是去了,那天恰好下雨,他小巷里淋雨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圣女米娅。

“你没有带你的侍女过来吗,那个莉娜。”卢克问。

“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米娅说着,从宽大的圣女袍里掏出麻袋裹着的长条状物体,“这个给你,请你一定要收下。”

“圣女大人的赐礼,我当然会收下,”卢克接过物品,打开一看,是一把精美的短剑。

“长剑代表智慧,巨剑代表勇气,短剑...代表守护,圣女大人赐予我短剑...”卢克显然有些惊讶,抬头看了看积雨的小巷,又看了看米娅,“也许...圣女赐剑应该选在教堂里。”

米娅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反问道:“卢克先生,你对信仰虔诚吗?”

卢克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米娅又问:“如果让你选择,忠于圣约,还是忠于我,你会选择哪样?”

卢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圣女严肃的眼神,开口道:“忠于圣约。”

米娅好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卢克还想继续问点什么,可米娅却始终避而不答,只是让他今后不要来找她了,临走之前,米娅对他扔下一句话:“等到我失踪的那天,你再拔出这把剑。”

年轻的异端稽查官很听话,从那晚以后就没有再来过教堂了。

直到圣女被关在忏悔室。

...

漆黑的房间里,米娅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进食了,她只确定肯定有民众发现她没有出现在教堂里,肯定有民众去找教堂的神官询问圣女去哪儿了。

可事实上,就连圣女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只感到饥饿和寒冷,黑压压的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她能感受到自己生病了,她的眼睛很痛,她的皮肤很痒,她的每一个关节都因为长时间捆绑而变得酸胀无比,她被绑在椅子上,就连短暂的睡眠也做不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在一旁用铁锤猛击空心的铁管,那巨大的响声让她总是在迷糊惊醒,心脏猛然跳的扑扑快。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

终于,她被解开了,她可以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自由爬行,她能闻到自己身上有着一股难掩的恶臭,可她还是在极度饥渴之下,选择用舌头舔舐地上的脏水。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突然,黑暗中窜出两个人,也许是三个人,她看不清,也记不清了,这些人把她平躺着绑在一张铁床上,她以为这些人都是压抑饥渴的强盗,可这伙人并未碰她的身体,也并未玷污她的纯洁,他们只是把她死死固定在床上,然后在她的头上放了个水桶,桶底戳了一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洞,水一滴滴从洞里滴下来,滴在她的额头中央,一滴一滴,一滴又一滴..

那些水滴积在她的脑门上,顺着她的眉框滑下,流到她的眼睛里,她睁不开眼,只能默默感受水滴在脑门上敲打。刚开始她只是在水滴的刺激下变得惊乍,到了后来,就变成肉眼可见的疼痛,水滴每滴落下来一次,她就感觉有人像是用锥子抵住她的脑门,然后用锤子猛击,随着桶里的水越来越少,那锤子挥舞的力道就越来越大,极度的疼痛与惊乍让她意识模糊,几乎丧失了理智,一直到那桶水被移开,她的身子甚至还会不自觉地颤抖。

水桶被移开了,她隐隐听见有人在问自己什么,她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只感觉有人把自己给装进了袋子里,然后带了出去。

等她再度醒来,稍微清醒了些,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忏悔室里了,而她身体里的饥饿已经一扫而空。

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她还是被绑在椅子上,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害怕起来——她很害怕,怕的发抖。

这时门忽然嘎吱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

“圣女大人。”来者说。

米娅听出了来者的声音,是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卢克。

“卢克...”

“是的,我来了。”

“你是来救我的吗。”她问。

“是的。”

米娅看见卢克的身影在黑暗中一晃而过,接着就来到她身边,卢克在她耳边压着声音说:“按照您的吩咐,我来救你了。”

“嗯,谢谢。”

米娅说,紧接着,卢克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卢克并未解开她手上的绳子,而是用力捏着她惨败手腕下藏着的血管,接着用力一推,将一根针刺了进去。

从指尖开始,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就像是手脚都坏死了,然后是后脑勺传来一阵炸裂般的剧痛,她忍不住颤抖起来,呼吸越来越困难,生命的最后,她感到自己像是一头染了病的疯羊,在极度痛苦的颤抖中死去了。

幸好没让莱茵看见她死前丑陋的样子,这是她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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