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大厅内，浴血军像沙丁鱼一样挤在一起。

原本这里只有数十名身陷囹圄的浴血军和便衣人员，没过多时便增加到了上百人之多，只不过新进来的这些人状态比之前那些人要差的多，身上要么是遍体鳞伤，要么是断肢少肉，显然都经历了一场恶战。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岛上的浴血军正处于极度不利的战况，甚至可以说是处于败北边缘。

败北，这个词语太可怕了。

可怕到在场每一位残兵败将只要一想到这个词语就会冷汗直流——世界大战结束近二十年后，浴血军第一次发起大规模海外行动便遭遇如此重大的失败，这种责任谁也扛不下来，到最后必须要几个大人物背锅才行。

在此之前，谁又能想到强悍如斯的浴血军会在这小小的船尾岛遭遇如此挫折，明明是稳操胜券的扬名立威之战居然成了一场功败垂成之役。

张渔歌望着头顶嘀嗒着水滴的裂缝，不知道外面是否还在下雨。

他想尽快从这里脱困，但他做不到，也没有人可以帮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天亮——对牛冲霄等一众血逆来说，他们这些人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仰头躺在地上的时候，张渔歌打量着周围的守卫。

这座地下大厅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是一个类似口字形的结构，四周的回廊上站着不少看守，他们在头顶的金属网道上来回巡视，其中两个角落设有固定火力点，——凭他们这些负伤受缚的残兵败将想要在这么近的距离对抗12.7毫米穿甲弹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一楼大厅分成两部分，他们这些人位于大厅一侧，正好处于火力点覆盖范围，另一侧则是拿枪的看守，这些人虽然服装五花八门，但极其训练有素，整体水平与乌合之众根本不沾边。

“兄弟……多谢你刚才的水……不然可真是要命了……”

倒在地上的浴血军向张渔歌致谢，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不知道是适应了这里的环境，还是给他的那一点点水对他产生了什么安慰效果……

张渔歌无心和对方多说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值得被人感谢。

眼下不知道熊初墨等人情况如何，是被关在别的地方还是依旧在什么地方进行着抵抗，又或者已经……遭遇不测？

张渔歌不想把对方往坏结果上想，毕竟他们和自己同为血盟的一员，此时此刻更是同一战场的战友，自己应该期待他们平安脱险，而不是盼望他们杀身成仁……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彻四周，张渔歌听的格外清楚，因为他本就躺在地上，只要稍微侧耳接地，他就能清楚听到很多清脆的脚步声在自己左侧响起，就像踩在什么金属板上一样。

他知道那是通往这里的铁楼梯，用金属焊接的简易楼梯在被踩踏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他在被押解到这里的时候也有过那座楼梯，看上去锈迹斑斑，不知道修建了多久。

听楼梯上密集的脚步声，看来又有人被押过来了……

随着大厅一侧的铁门被拉开，一名白衣青年踏入地下大厅，他样貌可谓气宇轩昂，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给人以桀骜不驯之感。

张渔歌在出发前看过相关资料，这人应该就是白浪扬帆的会长周天宇，绰号‘天宇技师’，本是罗堰星的工程技师，罗堰星灭亡后，他成为了白浪扬帆的会长——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是牛冲霄的徒弟，至于是怎么当上的对方徒弟，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人看上去像是个一身正气的公子哥，可实际上并非什么善类，不仅作风不佳，还有着恃强凌弱、趋炎附势的一面。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批评的，很多玩家都是这样，谁也别说谁。

这人也在这次的铲除名单上，不过如今对方从容不迫的出现在这里，也就说明负责铲除他的人已经任务失败了。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即一群人鱼贯而入，足有十几人。

张渔歌眉头一凛，这群人里为首的那一个正是他和熊初墨有过一面之缘的孤儿院厨师——牛冲霄。

正是由于自己和熊初墨亲自确认了他的身份，才有了这场船尾岛行动……就目前浴血军遇到的种种挫折来看，多半就是他从中捣鬼。

伴随着牛冲霄一行人进入，四周的看守陆续行礼，他们行礼的时候井然有序且彼此错开，确保自己不会给囚犯们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张渔歌留意到这群人行礼的对象既不是周天宇，也不是牛冲霄，而是牛冲霄身边的少女，这从她对看守们回礼这一点上便可以看出。

“启明星……”

听到身边的声音，张渔歌猛然看向之前那位喝水的浴血军，不由得出声问道。

“你说什么？”

“启明星……那是启明星的军礼……”

他的话犹如死水中落入了一枚石子，由此产生的涟漪迅速遍及整池死水，所有的浴血军都不由得看了过去，他们此时此刻才意识到岛上所谓的雇佣兵到底是什么人……

那确实不是什么乌合之众，那是曾经与天狼星科学院进行过‘两极争霸’长达半个世纪的启明星科学院军队……说是世界上最强的军队也不为过。

“你确定吗？”

张渔歌又问了一遍，他没见过启明星的军人，因此对浴血军的话将信将疑，但心中一已经隐约信了五六分，周围人见他说话都不由得打量四周，生怕他发声讲话引起守卫的注意，到时候殃及池鱼可不是闹着玩的……

除了启明星的军队，还有哪支军队能具备丝毫不逊于浴血军的战斗素养……

可启明星科学院已经覆灭三十余年，除去那些在泱大陆阵亡的军队，剩余的启明星军队早已接受了中子星的改编，成为了中子星武装力量的一部分，这怎么可能是牛冲霄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南斗星闲职能轻易调动的？

那少女听闻有人说出了启明星的名字，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她听得很清楚，下意识看向张渔歌的位置。

她的相貌和异族无异，是完完全全的西洋长相，穿着一套制服，但张渔歌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组织的制服，总之是军队风格。

对方身体似乎有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肤色也极为苍白，看上去颇有病弱之感。

一支狙击步枪充当了她的拐杖，枪口向上，枪托朝下，而她的手正握着枪管，虽然拿狙击步枪充当拐杖不甚合适，很多爱枪人士见了固然要痛骂，但此时此刻倒也没有人发表任何异议。

她向张渔歌的方向点头致意，似乎是在感谢对方说出了启明星的名字。

“苏委员，看来时隔多年，启明星的名字仍不曾被遗忘，早已随时间镌刻于世人心中，再也无法抹去。”

牛冲霄看了少女，这次能请来原启明星科学院整编第47师的诸多帮手，这位苏委员可以说功不可没，因此言语之中对其极为尊重——没有她带来的帮手，整个船尾岛伏击计划根本无从谈起。

“因为启明星已经灭亡多年，只有那些不复存在的事物才会让人印象深刻，而随着印象的加深，烙印在人们心中的这一切已经与过去真实的一切相去甚远，这一点牛先生应该同样深有体会。”

少女的声音颇有活泼灵动之意，只是因为看上去缺乏精力，以至于给人有气无力之感。

牛冲霄倒也没说什么，他知道对方话里指的是什么。

只有死了的领袖才是真正伟大的领袖……

或者说，正是因为死了，才要用‘永垂不朽’去粉饰。

每个人都能把龙枭的名字挂在嘴边，都能对雕刻他模样的土偶木梗顶礼膜拜，都能为那些他从来没说过的豪言壮语歌功颂德，但这些都不能改变龙枭已经死了的事实。

并不是只要人们记得他，他就永远活在人们心里。

在璇玑星日复一日的宣传攻势下，如今活在人们心里的龙枭已经与真正的龙枭相去甚远。

真正的龙枭早就已经死了，活在人们心里的只是一个被璇玑星刻意塑造后的理想形象，是灯火投射在每个人精神白墙上的模糊倒影。

换言之，就是假的。

“在场的各位中或许有人认得我，我先自我介绍。”

他目光转向一众浴血军俘虏，语气平淡至极。

“我就是你们要杀的牛冲霄。”

被俘虏的浴血军们状态各异，他们或靠墙，或趴地，或蹲伏，这完全不由他们作主，取决于他们被绑缚的姿势。

他们的表情也不尽相同，有无奈，有愤怒，有冷漠，但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冰冷，从各个方向对准了牛冲霄，就像一道道冰冷的利剑。

他们正是为了杀死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身陷囹圄，可此时此刻，对方正站在他们的面前耀武扬威，但凡身体条件允许，他们便会立刻冲上去杀死这个任务目标。

可在身体受制且四周遍布枪口的情况下，又有谁会去做一只不自量力的扑火飞蛾？

纵然心中有万般情绪也只能压在心里，连一句轻微不满的只言片语也吐不出来。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般的理性，就在牛冲霄作完自我介绍后，他听到了一句回应。

“我认识你，你是血盟的叛徒。”